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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1-27
二、善美关系论
伦理学的核心范畴是善,美学的核心范畴是美,伦理与审美的关系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为善与美的关系。中国传统文化有个重要特点,就是强调善与美的统一,美不美,其前提是善不善。《国语·楚语上》中有伍举论美的一段记载,这是最早见诸史料的以善为美的观点。
灵王为章华之台,与伍举升焉,日:“台美夫!”对日:“臣闻国君爪宠以为美,安民以为乐,听德以为聪,致远以为明。不其以土木之崇高、彤钞为美,而以金石鲍竹之昌大、嚣庶为乐;
不闻其以观大、视侈、淫色以为明,而以察清浊为聪。…”夫美也者,上下、内外、小大、远近皆无害焉,故曰美。若干目观则美,缩子财用则匝,是聚民利以自封而瘠民也,胡美为了这里伍举强调美不在声色淫乐而在德政,实际上,伍举是讲美等同于善了,或者说善就是美。
孔子倒是注意到美善的区别的。《论语》中有这样两段记载: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人。”②
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前一段记载告诉我们,《韶》乐能给人很大的快乐,这种快乐不同于吃肉获得的快感,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愉快,第二段记载说明美与善是两回事,《韶》乐既是美的,又是善的,而《武》乐只是美的,谈不上是善的。据孔颖达注疏,这“美”指的是“声容之盛”,属于形式方面的属性。《武》乐虽说在内容上没有充分体现“礼”的规范,但形式上有声有色,威武雄壮,堪称是美的。《韶》乐则不仅在形式上能给人以感官的愉悦,在内容上也是完全合乎“礼”的,因而尽美又尽善。
孔子强调美善之分是个很大的进步,但孔子谈得更多的还是美善统一。这种统一主要表现在三十方面。
第一,美即善。《论语》中有这样的记载。
子日:“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③
子日:“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又是”③
子张曰:“何谓五美了”曰:“君于恩而不费,劳而下怨。欲而不贪,泰而下骄,威而不猛。”④
这里,孔子也象伍举一样,将美与善等同起来了。这说明,虽然孔于已经意识到美善应有所区分,但决定美的还是善。孔子的“善”实质是以“仁”为核心的伦理道德,诸如“惠而下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下猛”之类。如果说孔子与伍举有什么下同的话,那就是孔子自觉地以“仁”作为衡量美与善的根本标准。
第二,美从属善。《论语》也有这样的记载:
子日:“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①早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广”②这里说得很清楚,象音乐这种艺术,难道只是悦耳的钟鼓之声吗?一个人如果不仁不义,音乐对他还有什么意义呢?这也就是说,作为审美活动之一的音乐,它的美在于其悦耳动听的形式服从于仁义道德的内容。仁是第一位的,起决定性作用的。
第三,美的形式与善的内容的统一。孔子的“文质彬彬”观正好说明这一点。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③
这段话讲的是人的修养,“质”指的是人的内在道德品质“文”指的是人的文饰。孔子认为,一个人如果缺乏文饰(包括服饰、容狡、风度),那是粗野的;而如果单有文饰而没有内在品德的修养,那就是虚浮的了,只有“文”与“质”统一起来,“文质彬彬”那才能成为一个君主
孔于强调美善统一的思想,不仅表现在他对“美”的看法上,而且还表现在他对“大”的看法上。“大”作为一个美学范畴今天已消声匿迹了,但在先秦有它的重要地位。《左传》关于季礼观乐的记载中就有“大”这个范畴。乐工歌《秦》,季札赞道:“此之谓夏宙。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他看到舞女在跳《韶颜》舞,又赞赏道:“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下之无不畴也,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观止矣,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①季札用“大”这个概念评论音乐舞蹈,既是审美评价,又是道德评价。于也使用了“大”这个概念。《论语·泰伯》中记载: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②
这是对尧的赞扬。意思是说,他功勋卓著,声名远播,堪与大比美,日月争辉。这里的“大”同样既是伦理评价,又是审美评价。
孔子的美善合一观在孟子那里又有所发展。《孟子·尽心下》有浩生不害与孟子的一段对话:
浩主不害问日:“乐正子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何谓善?何谓信?”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已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下可知之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③
孟子这段话概括了他的整个伦理、审美观,很值得注意。叶朗先生对这段话的分析我认为是最为清楚的。叶朗认为,孟子在这里将人的道德修养分为几个阶段:“‘善’是‘可欲’,就是可以满足人的欲望。‘信’,是‘有请已’,就是说到做到,言行一致。‘美多’是‘充实,就是把仁义礼智的道德原则扩充到人的容貌形色行为等各个方面。‘大’是‘充实而有光辉’,就是人的道德人格光照四方。‘圣’是‘大而化之’,就是用道德人格化育天下。‘神’是‘圣而不可知之’,就是说,圣人为什么能用道德人格化育天下,这是神秘莫测的,一般人是难以把握的。所以‘神’乃是对于‘圣’的进一步说明”[ ①叶朗/中国美学史大纲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61页。]
这里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充实之谓美”和“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前者口答什么是“美”,后者回答什么是“大”。“美”,孟子认为是“充实”,这“充实”,是指道德修养的充实,强调的是美以善为基本内容。“大”是“美”的光辉:它不仅内容充实,而且光辉四射,这就是说,“大”是伟大的“美”。至于“圣”、“神”是“大”的更高层次,强调的是它的比育万物的功能,孟子说的“大”与孔子说的“大”意思近似,但孔子的“大”外延较宽,还包括孟子所说的“圣”和“神”。
“大”与后来出现的“壮美”概念有联系,尽管“大”并不等于“壮美”,但说“壮美”渊源于“大”,大体是不错的。当然,随着美学逐渐摆脱伦理学的附庸地位“壮美”这一概念的伦理内容就逐渐淡化了,以致今天我们很难从现象上找出它们的联系。
美善统一的观点,儒家后继者大体都是继承了的。孔孟之后的儒学大师荀子就认为,人的美不在容貌漂亮,而在内在品德的高尚。他在《非相》篇中指出“相形不如论心,论心不如择术。形不胜心,心不胜木。木正而心顺之,则形相虽恶而心木善,元害力君子也。形相虽舍而心木恶,元害为小人也。”这里,他特别强调“术”的价值,“术”不是技术,而是指心术,即是指决定一个人善恶、智愚的才性,这就是说,形相的好看与否对一个人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艺术”的善恶。荀子举了一连串的例子来证明这一观点。他说:
长短小大美恶形相,岂论也哉!且徐偃王之状,目可瞻马;仲尼之状,面如蒙淇;周公之状,身如断淄;皋陶之状,色如削瓜;闳夭之状,面无见肤,传说之状,身如植鳍;伊尹之状,面无须麋,禹跳,汤偏;尧舜参眸子。从者将论志意,比类文学邪?直将差长短,辩美恶,而相欺傲邪!古者,桀纣长巨姣美,天下之杰也,筋力越劲,百人之敌也。然而身死国亡,为天下大缪,后世言恶则必稽焉。是非容貌之患也,闻见之不众,论议之卑尔。①这些例子颇能说明问题。你看,孔子、周公、皋陶、闳夭、伊尹、
禹、汤、尧舜、都长得很难看。仲尼满头乱发,周公身如枯木,皋陶色如削瓜,闳夭满面胡须,传说弯腰驼背,伊尹眉淡如无,大禹破脚,商汤偏瘫,尧、舜都有两个瞳仁。然而人们不仅不厌恶他们,而且还敬重他们,原因就在于他门品德高尚。反过来,象桀、纣,身材高大,面目姣美,力敌万人,单说外貌远胜上面所举诸君,可是最后身死国亡,遭天下人唾骂,遗臭万年,原因何在,就在于桀、纣是暴君。
荀子是主张人性恶的。既恶当然无美可言,但恶的人性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加以改造使之从善,所以他说:“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②“伪”者,人为也,亦即后天的学习、修养。“无伪则性不能自美”③“君于之学也,以美其身”。这就是说,美不是来自先天禀性而是来自后天的学习、修炼。这后天的学习、修炼主要是道德修炼。荀子要求颇高,他说:“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下足以为美也。”⑤这样,美不只是包含善,而且高于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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