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从1949年以来的中国大陆经济发展史看来,“高度集中”并不是常态。具体说,一部大陆经济计划和政策发展史,是不断地重复“集中--放权”的循环。而在管理、计划、分配权的下放时期,有时同样也产生和集中主义时期一样的经济结构重大失调的问题。“一五”计划(1953-1957年)受到无法避免的苏联模式的影响,搞高度集中计划,甚至放弃了中共在1949年之前长期、丰富的农村经验,急切地搞强迫性合作化。结果工业积累固然陡增,农村贫困情况没有太显著改善。“大跃进”(1958-1960年)搞放权、鼓动群众参与、大办公社和炼钢,结果因分权过滥,基建膨胀,本位主义和过度平均主义的发展,使生产积极性最终下降,甚至在部分地区产生饥馑,但为日后农村工业化打下可贵基础。1961到1965年的“调整时期”很像1988年以后的“治理整顿”和1978、1984年的农村改革与经济体制改革,相对于“大跃进”时期的放权,这时又搞集中、上收和调整(不当的下放企业之裁、停、并、转),发展小规模私有和“一自一包”。1966年“文革”爆发,又恢复“大跃进”时期的“鼓动人民参与,大幅放权”,并且在准备世界性战争,发展内陆的、大地区独立作战、自主的工业和经济体系遂又产生地方发展和权力的过分膨胀。1976到1978年的“洋跃进”,基本上沿“文革”的躁进发展,却同时大量引进外资。改革开放时期(1978年)前半,基本上是经营和权力的下放(所谓“放权改革”),至1987年,空前的本位主义,“过热”发展,基建膨胀,超发工资,奖金和集体消费膨胀,形成严重的经济危机。1988年后又搞收缩、调整、上收。但旋即受到******“沿海地区经济发展战略”的冲击,在中国沿海地区刮起大规模“建设”,调整的计划停顿,经济进一步失调,基建过度膨胀、资基相对短缺,需求却因市场和商品经济的发展而进一步的膨胀,物价陡升,而官僚体制则进一步肥大化和腐败化。至北戴河会议,又搞集中、调整、裁并。
用最概括的话说,大陆经济政策一旦往上收,往上集中,企业就受到层层紧严的制约,地方的、个性特性的企业管理和计划就无法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性下降,官僚主义膨胀,“统得过死”,造成生产力和产量下滑,经济失调。但是工业高度累积的达成也往往在这个时期。而经济政策在往下放权的时候,由于放的末端不是个别企业负责人而是地方政府,基本上无法解决经营下放、放权的原始目标:增加自主性、增加效率,结果还是发生另一种(地方)官僚主义和本位主义、地方主义、急功近利主义,失去宏观视野而流于短视。但这个时候,往往是生产积极性比较提高,生产力和生产量比较上升的时候。然而基建膨胀,发展“过热”,经济失调也是这一时候几乎共同的问题。
因此,把社会主义的弊病片面归于过分“集中”,并不准确。而决策“上层”发生错误的时候,也未必全是高度集中所造成。例如毛泽东威信如日中天时的“大跃进”,其实是中央“高层”相当一致同意的政策,在“大跃进”初期,甚至也取得人民广泛、热情的支持与参与的。过去40年中国社会主义的难题,在于经济显然有它的客观规律。而中共革命的传统中,反对帝国主义、力争独立自主;力争迅速发展工业,振兴中华,是一股十分强烈的主观上的意愿和动力。这主观上的宏大意愿(其实也是全世界被压迫、被掠夺的民族各自的意愿)如何与经济的客观规律比较好、比较科学地结合起来,就需要大量、长期的研究调查和实践的累积。因为在资本主义的实践和知识支配着向来的经济学的世界上,社会主义必须在一个充满强大的****、反社会主义的物质与精神世界中,独自艰苦地探索--并付出昂贵的代价。
人谋不臧和“社会主义经济周期”
因此,当何新把1987年以后的停滞膨胀(stagflation)看成“社会主义经济周期”,恐怕只对了一半。这一半,就是1978年以后的经济改革,是大陆一次有意、有计划地把市场和商品经济同社会主义“结合”起来的改革。这与毛泽东在“大跃进”以后基本上要消灭市场、消灭商品的时代,相去不啻千万里。中国社会主义头一次有这么高比率的商品性质和市场机制,自然就会产生它的“周期”。然而,不能否认,1984年以后,中共当局的“智囊”们在体制改革中大搞“放权改革”的结果,工资、奖金、管理费用和集团消费狂疯超发,地方争夺基建资金,乡镇企业争夺原材料和资金,地方主义和本位主义泛滥……恐怕是计划、战略、知识不足、体制不良这些主观上人谋之不臧的因素,也不亚于客观的“周期”之出现吧。
其次,改革开放固然带来了进一步累积,商品比往时任何时候都要丰富,基建有长足的发展,生产力有所提高。但同时中国大陆社会的生产关系却已经和正在进行着1949年以来头一次重大的逆转。家庭承包、市场和私人创业范围不断在扩大,对雇佣外村劳力的限制松弛和减少,极大地恢复了私人、家庭对土地、劳力和资源分配的控制。私人经济机会惊人地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