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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黑塞与心理分析

2012-12-20

【编者按】:心理学论文是科技论文的一种是用来进行心理学科学研究和描述研究成果的论说性文章。

关于黑塞与心理分析

[论文关键词]黑塞 荣格 心理分析 原型

[论文摘要]黑塞是194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一生获得文学奖项无数,为我们提供了深邃而富含心灵写意的作品,同时也为我们提供了20世纪经典的心理分析个案。他曾经是荣格及其学生的病人,经历过300余小时的心理分析。心理分析不仅帮助黑塞度过了心理危机,并影响着黑塞重新省察生命的意义,为其文学创作提供了来源和契机。同时,黑塞对心理学分析的创造和发挥,也能够为当代心理分析的发展提供重要的启迪。

赫尔曼·黑塞(Hermann Hesse)被誉为德国浪漫主义的“最后骑士”,也是20世纪最具透视心理和灵性创意的作家。作为1946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黑塞以其独特深邃的思想,隽永睿智的文字傲立文坛。但他也曾是荣格心理分析的“病人”,在1916年至1926年的10年中,他经历了荣格及其学生300小时左右的心理分析。黑塞的心理分析经历,不仅帮助他度过了心理危机,而且激发了他的文学创作灵感。

一、黑塞的生平与背景

黑塞1877年7月2日出生于德国南部的卡尔夫小镇的一个虔诚的清教徒家庭,从1904年27岁时发表的小说《乡愁》(Peter Camenzind)至1943年66岁时完成的《玻璃珠游戏》(Das Glasperlenspiel),黑塞一生著述丰硕,包含有诗集、散文、小说、评论、童话和水彩画作等,作品中流露出的强烈的自传性倾向以及自我分析式的文本书写,反映着其本身所经历的心理分析体验。

黑塞的父亲希望儿子能够继承牧师的道路,于是黑塞14岁时考入了墨尔布隆神学院。入学后不久黑塞便时常陷入沮丧的精神状态,逐渐患上了神经衰弱和抑郁症,并多次企图自杀。黑塞在其《自传》中说:“我不是个唯命是从的孩子。我好不容易才适应那个虔信的教育机构,那种教育的目的在于压制和扼杀人的个性。”[1] (P612) 不到两年,黑塞几度逃学后最终告别学校生活而开始另谋生路。在其后的10年中,他做过书店店员、钟表厂的学徒,也曾尝试书商的职业。

尽管生活艰难,但黑塞却也能充分利用祖父与父亲的藏书,潜心自修和持续地写作。1904年,黑塞人生中的第一道曙光来临,他撰写的长篇小说《乡愁》(Peter Camenzind)出版并引起热烈的反响。同年,黑塞与长他9岁的玛莉亚·佩诺立(Maria Bernoulli)结婚,移居至凯恩赫芬(Gaienhofen)小村,在此过着世外桃源般的隐居生活,专事写作。

黑塞早期的作品多属于纯粹主观自我世界的抒发,呈现着“自我”与“现实”的冲突拮抗。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面对骚动的社会情绪,黑塞撰文引用贝多芬的名言:“啊,朋友,不要用这种声音”,来表达他主张和平的愿望。言论刊出后引起轩然大波,受到当时德国政府的打压和新闻界的围攻,使得他的家庭和生活都面临着极大的威胁。黑塞在震动之余引发反思,据此认为他多年来所相信的全部欧洲文明是不健康的,并且正在沦丧。黑塞在其《我的传略》中说:“我再度看到自己同一直和平相处得好好的世界发生了矛盾。一切似乎又沦于失败,我又变得孤独和痛苦,我所讲的和写的一切又被别人满怀敌意地误解了。在现实和我认为是希望、理性和善良的事物之间,我又看到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2] (P470) 无法逾越的鸿沟也意味着分裂,内外的交困使得黑塞产生了严重的心理危机。

二、黑塞与荣格的交往

1916年,身心疲惫且身患神经衰弱症的黑塞移居瑞士,住进鲁柴伦 (Lucerne) 的松麻特 (Sonnmatt) 疗养院,开始与荣格的学生约瑟夫·贝恩哈特·郎昂(J. B. Lang)做分析性心理治疗。荣格曾被弗洛伊德视为其精神分析的法定继承者,1909年和弗洛伊德一起受邀赴美国参加克拉克大学的百年校庆之后,便奠定了他在精神分析和心理学界的地位。1913年荣格与弗洛伊德分裂之后,建立了其分析心理学体系,以集体无意识和原型理论而著称。

1917年秋天,黑塞与荣格直接联系,于是有了他们的第一次会面。那是在波恩的一个旅馆。黑塞在其日记中写到:“昨天,荣格从苏黎士打电话给我,约我一起在波恩的那旅馆吃晚饭。我接受了,与荣格一起到晚上11点多。我对他的印象不时变化着,最初感受的是他的自信……不过,总体上说,这是一次非常积极的会面。”[3] 这次会见使得黑塞和荣格都对彼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开始与朗昂做分析性心理治疗的同时,黑塞便开始阅读荣格的著作,并给予了积极的评价,尤其是对于荣格的《转化的象征》(1912),黑塞称其为难得的杰作。

1921年的夏天,黑塞前往荣格在瑞士库斯纳赫特的住所,继续他们的心理分析。同时,荣格也邀请黑塞在苏黎世的“分析心理学俱乐部”做演讲。通过黑塞的书信,我们可以看到,黑塞对于荣格的人格及其心理分析能力都有着极大的热情:“我与荣格一起,此时,我正经历着十分困难,有时是难以承受的生活危机,也体验着心理分析的冲撞……它震撼着你的内心,也同样伴随着痛苦。但它是有效,是有帮助的……所有我能说的是,荣格博士正用其出色的专业技能引导着我的心理分析。”[3] 即使是在黑塞完成了与荣格的心理分析之后,他也曾这样表示:“我希望能够继续与荣格做心理分析。他是一位崇高,充满活力与智慧的人。我对他充满感激,很庆幸自己能够有机会与他一起做心理分析。”[3]

荣格对于黑塞也有着同样的热情。在1919年的一封通信中,荣格对黑塞邮寄《德米安》(Demian)给他表示了感谢,并且指出书中呈现出黑塞所领悟的心理分析意义。荣格说:“读你的书,就象在暴风雨的深夜,感受到了灯塔的闪耀。”[4] (P573) 在这封信中,荣格称自己本来就认识“德米安”,他可以为黑塞提供更多的有关“德米安”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实际上,那也是其分析心理学的最重要的发现,与无意识接触中所获得的领悟,以及他在其《向死者的七次布道》中所呈现的心灵的真实性(the reality of psyche)。

在《荣格书信集》中所收录的荣格给黑塞的最后一封信是在1950年,荣格的75岁生日后不久。荣格写信给黑塞,感谢他邮寄的生日礼物。荣格说:“在所有给我75岁生日的祝贺中,你的致意与礼物最使我感到惊喜和高兴。”黑塞给荣格的生日礼物大概是其《东方之旅》,因为在那封信中荣格接着说:“我尤其感谢你的《东方之旅》(Morgenlandfathrt),我要用安静的时间来静静地读它。”[4] (P563)

三、黑塞的心理分析经历

黑塞开始寻求心理分析和治疗的时候,正遭遇着严重的心理危机。由于反战,他被迫背井离乡,生活陷入困境。1916年初他父亲去世,年幼的儿子又身患重病,妻子的精神病急剧恶化而不得不住院治疗。一连串的精神压迫和心理压力使黑塞深受神经衰弱和抑郁症的折磨,于是,他找到荣格的学生朗昂开始了分析性心理治疗。

在1916-1917年间,黑塞与朗昂共做了72次心理分析,基本上是每周一次,每次3个小时。开始的时候,黑塞的抑郁症非常明显,并且流露出自杀的倾向。朗昂的分析性心理治疗十分有效,帮助黑塞度过了心理危机,并且引起了黑塞对心理分析的兴趣。黑塞开始阅读弗洛伊德和荣格的著作,并且在自己的创作中充分体现了心理分析的意义,他在1917-1919年间完成的小说《德米安》便是写照。对于荣格来说,除了黑塞的个人磨难和心理治疗体验之外,那便是由集体无意识或原型所触发的创作。

1921年前后,黑塞的生活仍然笼罩着某种阴影。他的小说《悉达多》的创作也受到困阻。于是,他直接找荣格寻求帮助。在库斯纳赫特的家中,荣格与黑塞一起做了数周的心理分析。据贡特·保曼(Gunter Baumann)论文中的资料显示,黑塞对于他和荣格所做的心理分析给予了十分积极的评价。他承认自己当时仍然经历着严重的心理困难,包括难以承受的生活危机和痛苦的内心冲突。在1921年4月写给友人鲍尔夫妇(Hugo and Emmy Ball)的信中他提到在荣格那里的心理分析,并且说:“我要再停留长一些的时间。我开始吃的果子必须要吃完,荣格博士给我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4] (P576) 同时,黑塞也明确告诉他的朋友,接受荣格的心理分析是有效的,正是他所需要的帮助。

1923年,黑塞放弃了其德国国籍,不久也与分居了的妻子正式离婚。黑塞自己不仅身受坐骨神经病痛和风湿病的折磨,而且也重受抑郁和自杀情绪的影响。从1925年开始,黑塞重新与朗昂做分析性心理治疗,前后持续了2年左右。实际上,这也是黑塞创作其《荒原狼》的时期。孤独与乡愁是荒原狼的呐喊,也是黑塞的挣扎;自杀与寻求生路是荒原狼的彷徨,也是黑塞的迷惘。在此期间,黑塞所经历的心理分析具有多重的意义。对于黑塞来说,朗昂不仅仅是他的心理医生,也是他的知心朋友,而且是他在经受像狼一样“冬季荒原之流浪”时的坐标和向导。黑塞在其《荒原狼》的“出版者序言”中说:“我觉得这个人有病,是某种精神病或忧郁症,是性格病,我是以健康的本能在抵御它。”同时,黑塞也说:“我认识到,哈勒是一个能忍受痛苦的天才,按照尼采的某些说法,他在自己身上已经培养了一种天才的、无限的、可怕的承受痛苦的能力。”[1] (P9) 黑塞所要表达的是,尽管荒原狼的故事叙述的是疾病和危机,但是,它描写的并不是毁灭,不是通向死亡的危机,恰恰相反,它描写的是治疗和治愈。在我们所理解的心理分析中,治疗和治愈也意味着发展,意味着心性的成长和人格的完善。黑塞将与荣格和朗昂的心理分析过程中所获得的治愈与发展性体验充分展现在他的文学创作中。其中有面对阴影在黑暗中的求索,有内在心灵意象的指引,也有超越与整合的自性化经历。

四、黑塞的心理分析感受

黑塞的心理分析感受,可以从其作品中得以体现。我们也可以根据黑塞创作的线索,从《德米安》到《荒原狼》,从《东方之旅》到《玻璃球游戏》,来体会其中所包含的心理分析的意义。

(一) 面对阴影:黑暗中的求索

荣格用阴影(shadow)来描述我们自己内心深处隐藏的阴暗存在或无意识层面的人格特征。阴影的组成或是由于意识自我的压抑,或是意识自我从未认识到的部分,但大多是让我们的意识自我觉得蒙羞或难堪的内容。诺伊曼在其“关于阴影的看法”一文中说,“阴影是人格未知的方面,它通常以黑暗的形式、以怪模怪样的邪恶图形来面临自我,面临光明面和意识的中心和代表——对它们的面临对个体来说总是一次重大的经历。”[5] (P115) 在心理分析的意义上,若是能够具有面对阴影的勇气,通过阴影的挑战,那么往往就可以从阴影中获取积极的力量。德特勒夫森和达尔克在其合著的《疾病的希望》中,发挥了这种关于阴影的心理学观点:“阴影使人生病——同阴影的交锋会使人康复!这是理解疾病和治愈的关键!一个病症永远是一个具体的阴影部分。”[6] (P46)

在黑塞的《德米安》中,从第一章开始我们就可以看到一个鲜明的对比,辛克莱在孩童时代就面临着两个世界的存在,一个是他中产阶级的家庭,一切井井有条;另一个是仆人和劳工的世界,充斥着醉鬼、泼妇、谋杀和痛苦。流浪儿克罗默就是来自这个可怕阴暗的世界。开始的时候辛克莱认为这个世界很黑暗,克罗默很堕落,但后来他发现这正是他自己的阴影。德米安告诉了他该隐和亚伯的故事,并作了重新解释。他认为圣经故事是对事实的歪曲,也许该隐并不是一个由于嫉妒而杀害自己亲兄弟的恶棍,也许他的勇猛和智慧使人惧怕,人们才编造出这样的故事为自己的懦弱开脱。通过这个故事,辛克莱认识到走向黑暗世界并不一定意味着邪恶,也许还是勇猛或智慧的表达。

“阴影与我们同在……我们在某个地方有一个邪恶而可怕的兄弟,那是我们血肉之躯的复本。”[7] (P38) 这很像黑塞的文笔,但却是荣格的表达。在《克莱恩和瓦格纳》中,小职员克莱恩也发现在他拘谨的外表后面隐藏着一个成为顽童和谋杀者的欲望,他把他的阴影叫做瓦尔纳。而《席特哈尔塔》中的主人公在其第三个阶段对世俗的学习里,遇到了他的阴影:酒鬼、赌徒、世俗贪婪的商人,并接受了面对阴影的挑战。面对阴影的挑战在《荒原狼》里就更加明显,哈勒意识到在其高度理智化的背后存在着一个兽性的生灵,他不得不在文明人和狼的争论中度日。作为人,他是理智富于人性的,他痛恨自身的狼性;作为狼,他是粗野不驯的,肆意妄为的。但是有时他们又能和平共处,彼此互补,他发现两种倾向的和谐共存使他与神更接近。黑塞在其《荒原狼》瑞士版的跋中写道:在此之前的小说里,我一心想表现一个美而和谐的世界,避而不谈内心那些黑暗、混乱的方面,只强调敬畏之心,高尚的品格,因而压制了千万种真理,使我自己作为诗人和作为人都感到疲惫和沮丧。承认恶的存在是为了更好地了解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