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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中国史学专业学会的兴起与运作

2013-01-30

,至期集中统计公布,从十位候选人中选出五位正式成员和三位候补人员。[41]这种方法,不仅较好体现了现代学术社团组织程序的民主性,也增强了学会对各地会员的亲和力。

(二)学会的基本活动。

史学会的基本工作,陈训慈曾将其归纳为:“(1)整理旧史,如考证真伪,规定正本,分别门类,刊行秘本等。(2)编订新书,如编辑通史,订定教本,发布书报,印刷影片等。(3)探险考察,如考古旅行,采访古迹,掘地发藏,调查统计等。(4)保存古物,如搜罗古钟鼎彝器、古币古瓦古书古器等。(5)组织图书馆、博览室,供学者及社会之参观与研究。(6)参预近史,a、促进清史之编定;b、发行年鉴为研究资料;c、搜集无人注意之物、可为最近史之史料者。”[42]实际上,各学会因所处层次、条件及会员构成的差异,活动方式和侧重面往往有所不同。

一般来说,高校史学会的活动比较侧重于研究型学习的引导,对举办专家讲演、古迹参观与实地考察,往往最为看重。燕大历史学会的做法颇具代表性,他们举办的学术讲演和史学座谈会,包括了蒋廷黻、罗家伦、裴文中、张东荪、张尔田、邓之诚、洪业、钱穆、姚从吾、孟森、容庚等一大批校内外名家;其会员的参观活动,不仅遍及北京地区的古迹,还包括北大国学研究所收藏的明清档案、地质调查所陈列的新石器时代石器和陶器、中央研究院史语所的殷墟考古发掘物,以及河北怀安汉墓的出土物等。与此同时,顾颉刚等还时常亲临现场担任讲解,使会员“目睹先民之遗泽,益发思古之幽情,所得印象之深,远出书本之上”,[43]收到了很好的专业学习效果。

一些以中学教师为主或中学组织的史学会,则更注意从历史教材、教法的改进以及引导历史知识的学习等方面展开活动。如浙江中华史地学会成立时,即将其会务定为讨论史地研究方法之教材与教法、举行史地演讲、编订史地参考资料等数项。[44]一年以后,又确定以草拟中学史地科设备标准、赞助本省史地展览会、举行时事讲座、续印史地参考资料等为主要工作。[45]

至于那些专业层次较高的学会,其活动往往直接围绕着学术前沿的研究展开。如吴越史地研究会一成立,便确定以新近在杭州古荡、湖州钱山漾、绍兴、常州奄城、金山戢家墩等地发现的古石器陶器为契机,推进江浙一带古文化遗址的调查发掘工作,“藉以明了历史演化及先民生活之情况”。为此,该会调查委员会特函聘各县教育局长为当然委员、各县中小学文史教员担任调查委员,发动他们在当地广泛查访,一有发现,立即函告,“如认为有发掘的必要,则由本会呈请中央古物保管委员会办理”。[46]同时通过举办古物陈列展览和出版专刊与丛书,向学术界展示工作成果。其所发布的考古报告,如施昕更的《杭县第二区远古文化遗址试掘简录》(吴越史地研究会专刊《古代文化》第4期)和《良渚——杭县第二区黑陶文化遗址初步报告》(1938年浙江省教育厅刊印)、西湖博物馆与吴越史地研究会合编的《杭州古荡新石器时代遗址之试探报告》、何天行的《杭县良渚镇之石器与黑陶》,以及《吴越文化论丛》等对古荡、良渚两古文化遗址的开创性研究,很快引起了国内外学术界的注意。1936年12月,日本东京人类学会出版的《人类学杂志》在介绍《杭州古荡新石器时代遗址之试探报告》和《金山卫访古记纲要》(吴越史地研究会丛书之二)两书时即称:“这次中国人自己又介绍浙江省石器遗址给世界的学术界,想不到这枯寂的领域里,竟投进了一颗光明,这实在是件可喜的事”,并认为这些成果的发布,“在考古资料中是极有价值的”。禹贡学会在成立时计划藉众手之力完成几项任务:一、从散漫而杂乱的故纸堆中整理出一部中国地理沿革史;二、把研究成果用最新绘法,制成若干详备精确而又合用的地理沿革图;三、编一部精确而又详备的历史地名辞典;四、对历代正史地理志作一番详密的整理;五、辑录地理书籍中的各种文化史料,作专题研究;六、提出若干自然地理的问题,征求科学家的解答。[47]从当时看,也无一不属学科前沿的重大课题。

(三)会刊的编辑与出版。

在学会的整个运作过程中,编刊杂志或其他出版物可以说是一项最为常规的工作,它既是展示学会活动成效并提升其专业层次的标志物,又是向社会传递某种学术主张和影响力的主要途径。现代中国的各种史学会,几乎都有自己的会刊或编刊计划,其间虽因经费或稿源等条件的限制,有的未能正式出版,有的时断时续,但质量高且影响深远者仍不在少数。如南高史地学会的《史地学报》、燕大历史学会的《史学年报》、禹贡学会的《禹贡》、食货学会的《食货》、考古学社的《考古社刊》,都是其中的佼佼者。从运作的机制看,这些会刊所以能取得较好的效果,主要是注意了这样几个环节。

首先是重视出版的连续稳定性。有的会刊尽管品味不低,且登载过一些名篇,但因仅出一、二期即止,作为一份刊物,影响毕竟难以持久。故深知此中三昧的顾颉刚在办《禹贡》杂志的过程中,始终十分注意这点,不仅在自己任主编时身体力行,做到按期出版,还对谭其骧任主编期间出现的脱期现象十分不满,屡加督责。为了使《禹贡》能在社会上继续生存下去,他甚至要求谭其骧在保持杂志基本质量的同时,适当降低稿子录用的学术门槛,刊用一些讨论风俗之类的“软性作品”,以吸引更多的社会读者。并表示,无论如何,一定要设法把刊物维持下去。[48]《禹贡》半月刊之能坚持到抗战爆发,连续刊行82期,与顾颉刚的这种办刊毅力和实干精神显然是分不开的。其他一些著名的学会会刊,也是如此,如《史地学报》前后持续出五年(1921.11-1926.10),共出21期;《史学年报》前后持续 11年,共出12期;《食货》半月刊持续三年,共出61期;《考古社刊》(半年刊)持续三年,共出6 期。这一现象表明,保持会刊出版的相对稳定,对其影响的持久与扩大,无疑有着直接的关联。

其次是努力提升学术含量。为了做到这点,不少学会专门聘请专家组成了编辑委员会负责此事。在这方面,《史学年报》的方法尤足借鉴。在编辑过程中,他们提出:“学术刊物,首重取材。《年报》取材,除揭载燕京大学史学系各教授之著作外,凡毕业生穷年累月钻研之心得与外来各稿,概由主持者将著者姓名慎加弥封,送交编辑委员会各人负责审查。在审查者既不知作者谁何,自可怯爱憎之私,而一本公正之眼光以择别之。合格留之,不合去之。虽有名德硕学,其来稿无足取者,亦在摒弃之列;而精心撰构之作,即令其人姓字无闻,亦必收载。”他们还在1936年11月专门成立了一个稿件审查委员会,由王钟翰、赵宗复、龚维航(皆当时学生)、洪业、邓之诚、顾颉刚、邓嗣禹(以上为教师)等组成。这种匿名审稿制度的建立,应当说为其始终坚持学术本位的高标准提供了有力的程序保障。正因如此,该刊出版后,一直受到中外学术界的关注和欢迎,“四期以后,均告绝版。国内无论矣,即欧美各大图书馆,并皆竞相订购,瑞典、苏俄近亦来函订寄。全美史学会集议挑举中国优良学术杂志十种,哈佛大学出版之《哈佛东方学年报》刊后附中国学术杂志五种,《史学年报》皆厕其列。法国《通报》且于各期发行后,特为著论及之。要非其声光远及,不足以致之也”。[49]

第三是注意锻铸专业特色。综观这些在学术界形成较大影响的学会会刊,还可以发现一个共有的现象,即其中大多具有十分鲜明的专业特色或个性。如《禹贡》之于中国沿革地理和边疆史地的研究,《食货》之于中国经济史的研究,《考古社刊》之于中国古文字、古器物、考古学和古史的研究,其成就在当时都可说是独步于国内学术界。又如《史地学报》,虽然涉略的范围比较广,不像上几种那样专注于某一分支学科的研究,但在治学上也自具其强烈的个性色彩。该刊经柳诒徵的指导,在“五四”以后学术界主流群趋新潮而鄙弃旧学的风气下,独树别帜,公开倡导弘扬传统,熔铸新旧,史、论兼重而贯之以“通识”的治史路向,虽一度不为新潮学人所理解,然终经自身及与之一脉相承的《史学与地学》、《史学杂志》等前赴后继的努力,构筑起深厚的新人文主义学统,在现代学术史上赢得了应有的地位。

(四)经费筹措与运用。

学会的运作,须有一定财力为后援。作为民间学术社团,其经费来源大体不出会费、学校和政府文教部门津贴、各类社会基金资助、私人募捐。其中,会费一般不多,低者年仅每人5角,高者达10元,多数则在1至2 元间,且往往收缴不齐,难敷学会各项开支之用,更无法组织较有规模的学术活动。学校或政府部门的补贴也有限,且沾溉范围较小。如1942年底暨南大学学生成立史地学会,报请学校“拨予补助费及登记证”,结果“准予每学期由校津贴壹百元”。 此百元之款,较战前币值已贬,至多只能资助该会开展一些类似出壁报、剪报、制作读书报告和参观游览等小型活动。[50]1935年,顾颉刚曾因禹贡学会经费之事求助于教育部,所得仅一次性津贴300元。不得已,次年初又转求于朱家骅,得到的答复是:“你们学术团体的刊物,照例只有到教育部请求补助,但这种团体太多了,教育部平均分配,所得一定不多。”[51]以顾的社会声望与活动能力,结果尚且如此,其余可想而知。至于社会基金的资助,则因当时中国社会经济的衰敝无力及这方面机制的落后,对史学这类与实际应用隔着一定距离的基础性研究,尤少顾及。

然而,对于大部分学会来说,要维持正常运作,特别是举办一些较有规模的学术活动,就只能更多地依靠私人募捐这一渠道。禹贡学会最初主要即靠顾颉刚、谭其骧个人月捐20或40元维持(至1936年8月,顾前后共捐880元,谭为473元),后来又得朱家骅捐500元,辛树帜捐50元,徐中舒捐20元,以及张国淦所捐的办公用房等,才使学会的工作条件有所改善。[52]而从燕大历史学会《年报》所称“幸赖我史系及各师友予以经济及稿件之帮助,得庆如期出世”[53]的话看,也可见该刊的按时出版,与会员个人的捐款支持是分不开的。在这方面,更具代表性的是考古学社。该社的活动全靠会费和私人捐款维持,因此,从一开始,就在《学社简章》中对此作了严格规定:“社员年纳社费二元,于每次大会时缴纳。凡不交社费者,作为退出;特别捐款,于必要时募集之。”[54]以后每期社刊,几乎都要发布催促社员交纳会费的通知或有关人员捐款的消息。1936年4月推举叶恭绰任社长后,第4、第6期社刊均由叶氏资助出版,但即使如此,该社仍称“经费至少,除社长捐募一部分外,仍有不敷”,希望社员在会费之外,量力而行,再出5至10元“维持费”,以助社务正常开展。[55] 学社的《启事》即称:“社员所负之义务有二:一曰交费,一曰交稿。本社所恃以联络情感、互通消息者,厥惟社刊;所恃以印行社刊者,厥惟社费。社费不交,则社刊不能出。社刊不能出,则本社瓦解。” [56]促进学术研究和交流,固然是其成立学社的初衷,然若无一定经费的支撑,学社终将不复存在——这就是他们对现实的认识。

从现代中国各类史学会的兴衰中,我们还可发现这样一个事实,即凡运作较好、影响较大的学会,大都具备了三个方面的基本要素。一是大部分成员的学术志趣总体上比较志同道合。学会作为一个会员间加强学术交流和合作的知识团体,如果参与者的学术理念乃至处事为人彼此分歧太大且难以磨合,必然会影响到该团体的稳定发展。有些学会成立时似乎意气风发,人强马壮,但其行不远,甚至很快消声匿迹,个中原因,便与此有关。顾颉刚就曾为此大发感慨,说自己参加过的新潮社、朴社、景山书社、技术观摩社等都不能善终,使之深感“伤心”,甚至激愤地说出:“中国人为什么竟不能合作?我为什么永远找不到一个合作的伴侣?”[57]其所点出的,也正是当时知识界的这类顽症。在现代中国的各类民间史学会中,一些专业性特强、会员学术志趣又比较一致的学会,如禹贡学会、食货学会、考古学会等,往往比成员构成庞杂的“北平史学会”、“中国史学会”等显得更有生命力些,原因也许就在这里。二是有一个出版稳定并办得较好的会刊。会刊犹如学会的喉舌和旗帜,一个学会办得好不好,很大程度上与其会刊塑造的形象有关。运作较好的学会,加上特色鲜明而质量较高的会刊,必然相得益彰,从而大大拓展其在学术界的影响度,如南高史地学会、燕大历史学会、禹贡学会和食货学会等都是如此。反之,学会人员的组合再强,如没有一本持续出版的会刊,其社会影响也会大打折扣,有的甚至如泥牛入海,难觅踪影。大多数高校史学会以及北平史学会、北平“中国史学会”的经历便说明了这点。三是经费筹措比较成功。燕大历史学会、禹贡学会、考古学会等得以保持较长时期的正常运作,与其在这方面的惨淡经营是分不开的。而不少学会之难以持久,包括会刊的难产、停刊和某些研究计划的中断实施,实际上也都与经费不继的困扰有着直接的关联。

这些经验,对于后来的学会建设多少具有示范或借鉴的意义。最后还应指出,现代中国史学专业学会的发展,虽因战乱与时局动荡的影响,颇见坎坷,但在推进中国史学现代化方面所起的作用却不容忽视。这种作用,从学科建设的角度看,至少表现在三方面。

第一,它开启了现代意义上的民间学术合作之风。中国传统史学之运作,本不出私家撰史和官方设局控制两种基本模式,前者较具个性但规模较小,后者虽有规模而多无个性,观念上亦唯帝王或朝廷意志是瞻。受到现代民主和科学洗礼的新史家,既不屑于旧日官方史局的运作模式,又深感随着历史视野和史料观念的不断拓展,个人闭户自研,其眼界和能力皆不免有所局限,因而亟盼建立一种联络民间同道、合力推进学术的新机制,使学者既得保持个人研究之自由,又能在自愿协作的条件下,集众人之长,组织实施一些较大规模的学术活动。如吴越史地研究会在江浙一带的古文化遗迹调查和考古活动、禹贡学会组织的边疆地理研究和“后套水利调查”等,都是凭借着学会集体力量,才得以实现的。

第二,有力地促进了现代史学流派和某些新兴史学分支学科的形成。由于现代历史学会采取的是一种群体性的学术活动方式,特别是当某一专业方向或学术理论被学术团体所认同,并转化为一种集体的实践之后,其所发出的声音便易被放大,从而对社会或学术界形成一种冲击力和群体效应。因有禹贡学会和食货学会而形成所谓“禹贡派”和“食货派”,进而推动了历史地理学和中国经济史等新兴分支学科的崛起,便是最为明显的例子。

第三,通过学会这一自主性很强的学术组织活动,为锻炼培养年轻史学专才开辟了一条新的途径。从现代中国史学会的实际运作看,无论是高校还是民间史学会,都吸纳了大量的在校历史系学生,其中不少还担任了学会的负责人。这些学生,在刚开始加入学会时,虽不免有些稚嫩,但却生气勃勃,富有上进心。参与学会工作,使他们较早有机会通过各种自主的学术组织工作和研究活动,在实践中迅速得到提高。许多当年参与学会活动的青年学生对此都深有感受,如燕大学生侯仁之在回忆中称:《禹贡》半月刊创刊时,他正读大学二年级,顾颉刚让他写一篇习作,题为《汉书地理志中所释之职方山川泽 》,成稿以后,能否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