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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9-19
两座隆起的丘陵之上,是两根巨大的通天柱,柱上是写字楼;写字楼之上,是个似圆非圆的储水罐,罐上有一对黑白相间的圆球在转动,投射下两束含义不明的光(这两束光的名称叫“眼光”,虫子当然不会晓得)。
虫子没有理会这个庞然大物的存在,它依然在爬,而且似乎比较匆忙,反正它不是去幽会就是去觅食,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别的好忙——这和我们人类大致没什么两样。也许在它心目中,俯察万类的巨物并不是什么生命,而只是一种风景,一座山峰之类的陪衬而已。此刻在世界上唯有它在活动。它并不觉得自己小,它正在地球上爬,正用它的爪子和腹部紧紧拥抱着地球,地球在转动,它在爬行,有什么理由认为它渺小呢?
各种虫子爬动的时候,那是姿态万方,各显其能的,看起来令人神往,有时候一不小心是可以使人入迷的。总的来看,虫子爬行的各种姿态比人丰富多彩得多了。
蚂蚁显得有点儿匆忙,但也经常有左顾右盼、犹疑彷徨的时候。它是一个坚定的种类,但勤劳坚定如蚁,也难免有“遇歧路而坐叹”,有团团旋转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刻。所以,看看蚂蚁对我们人类是有启示意义的,因而也就懂了为什么自古就有“走路怕踩死蚂蚁”的人物。
金龟子会飞也会爬,它像一枚自己在地面上移动的小花伞。花伞上有黑斑点,底色深红,这种伞的工艺水平很高,印制雅致,一般出产在苏杭一带。它爬得沉稳,似乎因为它会飞,所以爬得不慌不忙,有闲适派的风格,也难免有一丝炫耀的味道。当然,它是美的,像一枚精致漂亮的图钉。
“图钉”在爬,旁若无人。它的小花伞对它来说是太大了,遮住了全身,只露出碎了的小米粒那般大小的脑袋,还有几根细脚爪。这就使它显得有些“鼠目寸光”了,它看不了多远,只能看到眼前的尺寸之地。可是它仿佛一边爬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我看那么远有什么意思?我很美丽是吧——这就足够了。”
高耸于金龟子上空的俯察万类的那两道“眼光”,此时也不得不承认金龟子的自言自语是对的。尺寸有所长,万丈有所短,小小生物,何必强求都练就鹰的锐目呢?因为金龟子美丽,巨物的脚移开了,没有朝它背上踩下去,“眼光”想,让这枚精致的“图钉”移动吧,它多可爱。
实际上,在这人造的小花园不算太大的地面上,各式各样的小昆虫也不算少,也许它们把这误认为“自然”了。
灰色的小蚂蚱爬得慢,跳得快,它显得营养不良,像一些灾区儿童,还像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的农村青少年。零星的灰蚂蚱不时从草丛间弹射出来,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固然是有一些“绝唱”或“最后的华尔兹”的意味了。它们已远不如其祖先那样强健雄劲、遮天蔽日了。
跳吧,蚂蚱。可怜的、孱弱的蹦跳族的后裔,如今好比孤零寡群……
那么扯着一根线从树枝上突然出现在人脸前的“吊死鬼”呢?它让人讨厌,复又令人哑然失笑。谁教给它这一套鬼把戏的?这个家伙怪模怪样的动作和表情,的确有一种滑稽可笑的样子,它是虫子里的小丑、恶作剧者,也是胆敢向庞然大物的人类挑衅的自不量力之徒。
但它是虫子,你能对它怎么样?捏死它,让人恶心;何况它滑稽,还是绕开些走吧——“吊死鬼”胜利了。
虫子们顽强地在这个世界上爬着,从不气馁,从不灰心;与人共处,与人相争。它们短暂的生存有什么意义呢?何况它们大部分是丑陋的、蠕动的,于人无益让人恶心的,如能灭绝之,似乎对于这个世界也并不见得少了什么;特别是苍蝇、蚊子、蟑螂之类,灭绝之,世界会显得清爽许多。
可是请问谁又能灭绝了它们呢?
造物主既然造了它,就有它生存的理由,也有它爬动的位置和空间。可是,为什么庞大的、凶猛的、美丽的生物反而纷纷消失灭绝呢?
答曰:因为大。
这时,“眼光”忽然从对虫子的怜悯转而生发出对自身的怜悯,是啊,人类不也是“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的么?人类之上,那双俯察芸芸众生的眼光又是谁的呢?在那双眼光里,人不是同样像一些蠕动的、爬行的、蹦跳的虫么?无穷层次的生物组成的链环环相套,一环扣一环,一物克一物,最后,最弱小的反而成了最强大的。恐龙只是体型大的虫子,老虎古人也称之为“大虫”,如此,把这些渺小的虫子们放大再放大,说不定,你就又会看到再现的恐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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