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玛蒂尔德悲剧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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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纪法国批判现实主义大师莫泊桑为我们呈献了他的短篇小说精品《项链》，这是短篇小说苑囿中的一朵奇葩，虽历经一百多年，仍长盛不衰。人们对小说主人公玛蒂尔德的评价，也众说纷纭。有人认为，她是一个具有虚荣心和追求享乐思想的“小资产阶级妇女形象”， 强烈的虚荣心造成了她的悲剧;也有人给予她更多的同情，认为她身上有诚实、守信、自尊自强、吃苦耐劳等可贵品格;也有人将她的人生悲剧的根由归结为金钱至上、等级森严、腐朽堕落、尔虞我诈的资本主义社会制度;也有人认为是资本主义上流社会，通过教会女校对玛蒂尔德实施了思想毒害。对此，笔者认为是玛蒂尔德错误的人生观和她的性格特征造就了她悲惨的遭遇。她强烈的虚荣心，诱导她靠借来的钻石项链美化自己，达到引人注意的目的，从而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一、错误的人生观、极度的虚荣心

作品开头为我们塑造了一个追求虚荣的妇女形象。对于美的追求，本无可厚非，谁没有美好的梦想?谁不想过上富裕的生活?谁不想拥有财富?谁不想获得异性的青睐?的确，梦想本身毫无过错，一般人也仅仅是偶尔或经常梦想拥有这一切，让这美好的东西在梦幻中出现，或者为之不懈地奋斗着。然而玛蒂尔德却过分地追求美，追求奢侈的生活。“这些东西，在别的跟她一样地位的妇人，也许不会挂在心上，然而她却因此痛苦，因此伤心。”这一句即可表明她极度的虚荣。虽说常做些不切实际的美梦，不过是普遍的人性，可也不至于常有“悲哀的感慨和狂乱的梦想”。在她的人生观中，她觉得自己生在世上就是为了漂亮、珠宝。她“一向就想望着的人欢心，被人艳羡，具有诱惑力而被人追求”。就连看望有钱的女朋友回来也“会感到十分痛苦，由于伤心、悔恨、失望、困苦，她常常整天整天地哭泣”。爱美、虚荣到黯然落泪，实不多见。“她觉得自己生在世上就是为了这些”，这一句体现了她的错误的人生观。对于外在的物质财富的占有，自身的漂亮、迷人，成了她一生最重要的追求。她没有了解生活的真谛，她活着，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生活，而是“为别人而活着”。持有这样的人生观，活的该是多累呀!纵然如此，如能一边做着不切实际的梦想，一边脚踏实地，为实现梦想努力着、奋斗着，也许不会有悲剧的发生。可惜玛蒂尔德躺在穷人的枕头上做着富人的梦，她所做的只有梦想、空想，并未见她或夫妇二人为此做出格外的努力。

一封请柬，让玛蒂尔德踏出了走向悲剧的第一步。没有所谓“像样的衣服”而“不能”去参加夜会，让玛蒂尔德硕大的泪珠慢慢地顺着眼角流到嘴角。当女人拿出“对付”男人的这一利器，其杀伤力即刻毕现。年轻的丈夫路瓦栽立即感到了难受、愧疚。他心疼妻子流“眼泪”，为满足妻子他不惜掏空了自己的小金库。面对这笔不小的开支，玛蒂尔德没有片刻的犹豫，更无丝毫的内疚，她内心反而非常地坦然。

虽然如愿做得新衣服，玛蒂尔德仍显得郁闷、不安、忧愁。强烈的虚荣心驱使着“得寸进尺”的玛蒂尔德“梦想”“拥有”珠宝。丈夫提出借的建议，让她发出惊喜的叫声。在弗来思节夫人家中，珍珠项链、镶着宝石的金十字架都没能让她做出决断。犹豫不决的她不断地问着：“再没有别的了吗?”这足见她的贪婪及虚荣心的强烈。借到项链后的“跳”、“搂”、“狂热地亲”、“跑”等举动，生动传神地刻画了她“梦想”得到“实现”时的欣喜若狂的情态。至此，她又向悲剧迈出了一大步。

二、细心、谨慎、从容镇定性格的缺失

狂热的舞会上，玛蒂尔德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她强烈的虚荣心得到了尽情的满足。舞会闭幕之时，悲剧之幕却也悄然拉开。临走时加穿的朴素的家常衣服，使她意识到现实和梦想的巨大差别。为了不被别人瞧见衣服的寒伧味儿，她像贼一样地赶快逃走。冷夜中，走了很久，才踏上了一辆破马车。回到家中终于发现项链不见了。

玛蒂尔德丢失项链的原因何在?许多人归之于她强烈的虚荣心，这实在有些牵强。难道有强烈的虚荣心就会丢失项链?很显然，简简单单地将丢失项链的原因归咎于主人公的虚荣，这样的解释是站不住脚的，是苍白无力的，很难让人心服口服。笔者认为，我们应该从人物的言行来寻求这一问题的答案。综观玛蒂尔德的言行，我们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玛蒂尔德是一个非常情绪化的人物，在她身上缺少细心、谨慎、从容镇定的性格特征。当丈夫费了许多力气才弄到手的请柬呈现于她面前时，她非但不喜，反而懊恼地把它丢在桌上，用恼怒的眼睛瞧着丈夫，不耐烦地大声对丈夫说着话;当丈夫建议她穿上在戏园子看戏时穿的衣裳时，她大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流到了嘴角;当丈夫提出借珠宝时，她发出了惊喜的叫声;手拿钻石项链时，她激动得双手发抖，站在镜前出神好半天;如愿借得项链后，她兴奋异常，跳起来，搂住朋友的脖子，狂热地亲。玛蒂尔德这一系列的言行，无疑表明她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女性，更表明她的感情常常直接地外露出来，而且是毫不掩饰、尽情地有些夸张地流露。她丝毫不节制情绪的表达，要么异常地悲观，要么高兴得得意忘形。当不具备沉稳性格的她借得项链极度地兴奋时，她却忘却了一个词语——乐极生悲。面对价格昂贵的东西，一般人自然是小心翼翼，唯恐丢失掉或不小心损坏它。花费四百法郎做一身新衣，对玛蒂尔德的家庭来说已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心痛的路瓦栽脸色发白。而如此“贵重的钻石项链”，玛蒂尔德并不常见，更别说近距离地接触它，把它戴到自己的长脖子上，而且还可以“拥有”它几天。玛蒂尔德并没有“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心理。她没有把项链倍加珍惜地带回，而是带着这件宝物“跑”了。一个“跑”字，活化出了她的性格特征，也照应了下文的“逃”字，也为下文的悲剧埋下了一个伏笔。不过，没在舞会举行之前“跑”掉项链，真应该为她感到庆幸。

项链丢在了什么地方?应该是从教育部走廊一直到马丁街寓所的大门这段路程的某一处。也许正是玛蒂尔德怕被别人看到自己家常衣服的寒伧味儿，慌乱之中急于“逃走”，而没能听到项链落地时发出的声音;也许正是在冷得发抖的寒夜中匆忙行走，急于找到拉客的马车，而忽略了项链掉落的声音;也许正是在马车中或上下马车时，她仍然沉浸在舞会取得的成功感、幸福感中，精神恍惚而没能意识到项链的脱落。如果玛蒂尔德具备细心谨慎、从容镇定的性格特征，她自然会格外小心，对项链呵护有加，绝不会直到站在家中镜子前才发现项链的丢失。纵使她的虚荣心再强烈些，丢失项链的悲剧也极有可能得到避免。可惜玛蒂尔德并不具备这样的性格特征，正是由于这一性格特征的缺失，丢失项链的事终于真切地发生了。

三、对朋友的一再欺骗

许多人都认为玛蒂尔德身上有着诚实守信、勇敢坚毅、自尊自强、吃苦耐劳等可贵品格。笔者不敢轻易苟同。笔者认为她对朋友一而再的欺骗，造成了悲剧的继续推进。 　寻找项链未果后，路瓦栽提出了一个推迟归还项链的建议，玛蒂尔德并无疑议地采纳了。她立刻给自己的朋友写了一封信，说自己把项链的搭钩弄坏了，正在修理。毫无疑问，这是玛蒂尔德所说的谎言。谎言本来并非恶意，可惜玛蒂尔德却不知，不能诚实地、及时地向朋友道出事情的真相，让她错失了得知事情真相的一次机会。如能坦诚地、及时地向女友道出真相，纵然丢失的是一挂真的钻石项链，亦可调动女友的力量来寻求它，增加找到项链的一线希望。我们的玛蒂尔德此时的举动，怎能说是诚实的?她的本意是想用这样的谎言来赢取周转的时间，孰不知，失去的远比赢得的重要得多。

如果说第一次的谎言是善意的，她内心没有太多的内疚，那么，第二次的谎言却并非如此。当她送还项链时，佛来思节夫人带着一种不满的神情对她说：“你应当早一点还我，也许我早就要用它了。”此处小说没有直接叙述玛蒂尔德的语言，尽管如此，我们仍然能够看出玛蒂尔德并没有坦诚告之事情的真相，而是又一次选择了以谎言来欺骗自己的女友。她隐瞒下了因为丢失了佛来思节夫人的项链，路瓦栽冒险四处签订债券、契约，到处借钱，买来了一挂钻石项链的事实。虽然买来的钻石项链和原来的几乎一样，但毕竟已不是原来的那一挂。以新买的一挂代替原来的那一挂，玛蒂尔德并非没意识到自己对女友的欺骗，她多少也为自己的不诚实而心虚。她担心当女友打开盒子后发现是件代替品，“她会怎样想呢?会怎样说呢?她不会把她的朋友当作一个贼吧?”毋庸置疑，玛蒂尔德虽然明显意识到了自己对佛来思节夫人的欺骗，而非无心之过，她却放任这一事件的发生，并心存侥幸之情，以期蒙混过关。这种不诚实的品格或者说不诚实的事件又一次出现。正是这种品德上的不诚实，又使玛蒂尔德错失了发现真相的另一重要的机会。我们不妨再来看看丢项链之前玛蒂尔德的行为。她不惜花费四百法郎，做得一件长衣裙，这对她的家庭来说已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在舞会上，玛蒂尔德颀长的脖子上，那挂钻石项链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所有的男宾都被她所吸引，女宾们也对她羡妒不已。谁也不曾想到，那闪闪发光的钻石项链并非为她所拥有，而是从朋友那借来的。正是这借来的东西，为玛蒂尔德增添了许多风姿，使她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无论男宾、女宾，在场的人都被蒙在了鼓里。这多多少少也能体现出她的不诚实。如若大而化之，虚荣本身又何尝不可以说是一种不诚实的表现呢?谁欺骗了生活，生活也会欺骗他。自作聪明的玛蒂尔德无论如何也没意识到命运会给自己开这样大的玩笑。

许多人会为玛蒂尔德大声叫屈：“她分明有着诚实守信的品格。”他们提供的确凿的、强有力的证据就是玛蒂尔德并没有一逃了之，或以假项链来冒充，或以其它不正常的手段捞取钱财，而是以十年艰辛的劳动来偿还所欠的债务，这不是她诚实守信的良证吗?

玛蒂尔德没有因钻石项链的丢失而“逃走”，也没有买一挂假项链来还给佛来思节夫人。如若那样做了，那和“诈骗”有什么区别?19世纪的法国法律自然要让她承担相应的责任。当然，她更没有靠女人的姿色来捞取钱财。那样的女人，在法国社会中是没有多少社会地位的。玛蒂尔德讲究的就是自己的面子，她不会轻易自降身份，从事人们瞧不起的“职业”。那种强烈的虚荣心绝不允许她做出那样的选择。在此基础之上，玛蒂尔德做出毅然决然的选择，并不同于普通意义上的诚实，而是只能做出如此的选择，而非发自内心的自愿的行动。玛蒂尔德或许还有一种选择：因意外遭受这样的沉重打击，心里一时难以承受而以喝药、自缢等各种可能的形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路瓦栽没有对自己的妻子过分地指责，而是打定主意和妻子共度艰难岁月，来偿还巨大的债务。丈夫没有对自己施加额外的压力，更重要的是，玛蒂尔德生命中的那份坚强，在丢失项链的沉重打击中，越发得以尽情地展现。性格中的那种不屈的坚毅，激发出了她无穷的力量。她宛然脱胎换骨，抛却了那种不现实的梦想，投入到家庭主妇的角色中。做饭、洗衣、扔垃圾、买菜，样样都做。她不嫌脏、不怕累，一个铜子一个铜子地节省着钱。前后判若两人的她，就是这样度过了十年的艰辛生活。经过夫妇二人的艰苦奋斗，终于还清了所有的债务。

玛蒂尔德面对灾难并没有倒下，这是一个没被生活的重压压垮的人，这是一个具有极坚强性格的人。尤其是一位弱小的女子，做到了这一点孰为不易。

十年的青春年华在十年艰辛的生活中悄然流逝，她已成了一位“老妇人”，已不再年轻，不再美丽动人。她的悲剧，皆缘于她那错误的人生观、幸福观，强烈的虚荣心。舞会后的她被成功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而她又不具备冷静、细心的品格，终导致了项链的丢失。对女友的两次谎言，让她错失了发现真相的良机。纵然历经了十年的艰辛生活，她仍然没有对自己的谎言表示出一丝的歉意，反而带着天真的得意的神情笑了。这仍无丝毫歉意与悔意的一笑，是多么意味深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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