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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的艺术表现技巧之探析

2013-01-05

西门庆听了两泪交流,放声大哭道:“我的姐姐……我实指望和你相伴几日,谁知你又抛闪了我去了。宁教我西门庆口眼闭了,倒也没这等割肚牵肠。”那李瓶儿双手搂抱着西门庆脖子,呜呜咽咽,悲哭半日,哭不出声,说道:“我的哥哥,奴承望和你并头相守,谁知奴家今日死去也。趁奴不闭眼,我和你说几句话儿。你家大,孤身无靠,又没帮手,凡事斟酌,休要那一冲性儿。大娘等,你也少要亏了他的。他身上不大方便,早晚替你生下个根绊儿,庶不散了你家事。你又居着个官,今后少要往那里吃酒,早些儿来家。你家事要紧,比不的有奴在,还早晚劝你,若奴死了,谁肯只顾的苦口说你?”西门庆听了,如刀剜心肝相似,哭道:“我的姐姐,你所言我知道。你休挂虑我了。我西门庆那世里绝缘断幸,今世里与你夫妻不到头!疼杀我也,天杀我也!”(第62回)

西门庆贪图李瓶儿的美貌,也图她的巨额钱财。在诱拐了李瓶儿后,也得了她的钱财。但西门庆用情不专一,家里放着神仙似的一妻五妾,还眠花卧柳,留连于勾栏(妓院)之中,常不着家。面对李瓶儿将不久于人世,西门庆也流露出一丝真情。作品就是运用这样的日常口语,流畅地表达人物的真情实感。

二、白描传神

张竹坡是第一个用国画中的白描技法来批评《金瓶梅》的,在批评经典帮闲人物应伯爵时,张竹坡指出,“描写应伯爵处,纯是白描追魂摄影之笔”。白描,国画的一种画法,纯用线条勾画,不加色彩渲染。后来在文艺中指文字简练单纯,不加渲染烘托的表现手法。在塑造韩道国这个人物上,同样也用白描的手法。西门庆在清河县狮子街拾掇了两间门面房,开了个绒线铺,急需一个伙计。帮闲应伯爵再三向西门庆举荐了韩道国。与帮嫖贴食的应伯爵相识的朋友能好到哪儿去?韩道国“五短身材,三十年纪,言谈滚滚,满面春风”,一副生意人的举止,他原本是:

韩道国,字希尧,乃是破落户韩光头的儿子。如今跌落下来,替了大爷的差使,亦在郓王府做校尉,现在县东街牛皮小巷居住。其人性本虚飘,言过其实,巧于词色,善于言谈。许人钱,如捉影捕风;骗人钱,如探囊取物。(第33回)

韩道国本来是一个“言过其实,性本虚飘”、有天无日之辈,一经应伯爵极力包装,便成为“原是绒线行,如今没本钱,闲在家里,说写算皆精,行止端正”(第33回)。西门庆出于对应伯爵的信任,再加上韩道国极力自我推荐,韩道国顺利地当上了西门庆新开绒线铺的主管。你瞧他初当绒线铺主管时的神态举止:

单表那日,韩道国铺子里不来上宿,来家早,八月中旬天气,身上穿着一套儿轻纱软绢衣服,新盔的一顶帽儿,在街上阔行大步摇摆。但遇着人,或坐或走,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就是一回,内中遇到他两个相熟的人,一个是开纸铺的张二哥,一个是开银铺的白四哥,慌作揖举手。张好问便道:“韩老兄连日少见,闻得恭喜在西门大官府上,开宝铺做买卖,我等缺礼失贺,休怪休怪!”一面让他坐下。那韩道国坐在凳上,把脸儿扬着,手中摇着扇儿,说道:“学生不才,仗赖列位余光,与我西门大官人做伙计,三七分钱。掌巨万之财,督数处之铺,甚蒙敬重,比他人不同。”白汝晃道:“闻老兄在他门下只做线铺生意。”韩道国笑道:“二兄不知,线铺生意只是名目而已。他府上大小买卖,出入资本,哪些不是学生算账!言听计从,福祸共存,通没我一时儿也成不得。大官人每日衙门中来家摆饭,常请去陪侍,没我便吃不下饭去。俺两个在他小书房里,闲中吃果子说话,常坐半夜他方进后边去。昨日他家大夫人生日,房下坐轿子行人请,他夫人留饮至二更方回。彼此通家,再无忌惮。不可对兄说,就是背地他房中话儿,也常和学生计较。学生先一个行止端庄,立心不苟,与财主兴利除害,拯溺救焚。凡百财上分明,取之有道。就是傅自新也怕我几分。不是我自己夸奖,大官人正喜我这一件儿。”……(第33回)

这一段描写,恰当地运用了白描的手法,惟妙惟肖地勾勒出现住东街“牛皮”巷中韩道国自吹自擂、口若悬河的神态。西门庆只让他主管绒线铺的经营,他却把自己漫话式地放大为西门庆的大管家身份,牛皮几乎就要吹破。文学语言的特色在于形象,生动,准确,运用白描的手法显然能经济地塑造人物,达到神形兼备的效果。

三、讽刺艺术

《金瓶梅》是一部典型的世情小说,重点在暴露晚明社会的黑暗、吏治的腐败、经济的混乱和道德的堕落。讽刺,是用比喻、夸张等手法对人或事进行揭露、批评或嘲笑的一种文艺表现手法。《金瓶梅》娴熟地运用了讽刺艺术,并把讽刺艺术提高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一般意义的讽刺,往往是漫话式的。如以应伯爵为首的一群帮闲伴着西门庆在妓院里吃花酒的一节。

人人动嘴,个个低头。遮天映日,犹如蝗蚋一齐来;挤眉掇肩,好似饿牢才打出。这个抢风膀臂,如经年未见酒和肴;那个连三筷子,成岁不筵与席。一个汗流满面,却似与鸡骨秃有冤仇;一个油抹唇边,把猪毛皮连唾咽。吃片时,杯盘狼藉;啖顷刻,箸子纵横。这个称为食王元帅,那个号作净盘将军。酒壶番晒又重斟,盘馔已无还去探。正是:珍羞百味片时休,果然都送入五脏庙。……临出门来,孙寡嘴把李家明间内供养的镀金铜佛,塞在裤腰里;应伯爵推斗桂姐亲嘴,把头上金琢针儿戏了;谢希大把西门庆扇儿藏了;祝实念走到桂卿房里照面,溜了他一面水银镜子。常峙节借的西门庆一钱银子,竟是写在嫖账上了。(第12回)

这里穷尽了帮闲们帮嫖贴食的丑态,临完了还要偷铜佛、金琢针、扇儿、水银镜子,常峙节竟一毛不拔——也穷得“拔不出一毛”,连一钱银子也“写在嫖账上了”。这里讽刺艺术的魅力尽显,不过也使人感到有些戏剧化,缺乏一种真实感。

《金瓶梅》提高了讽刺艺术的境界,即通过不露声色的描述,来自觉彰显人物的丑恶灵魂。西门庆在与韩道国的往来中,睃上了韩道国的老婆王六儿。王六儿“长挑身材,瓜子面皮,紫膛色,约二十八九”(第33回);也算是有些姿色,西门庆才想去招惹她。而王六儿也非善类,与西门庆有一腿之前,便与小叔子韩二有染。她也想傍个大款,附势图财——果然不久做出借色求财之事。韩道国知道老婆与西门庆有染之后,全没有些男儿的自尊,竟情愿当起忘八来:

老婆如此这般,把西门庆勾搭之事,告诉了一遍,“自从你去了(上东京送女儿),来行走了三四遭,才使四两银子买了这个丫头(锦儿)。但来一遭,带一二两银子来。第二的不知高低,气不愤走来这里放水。被他撞见,拿到衙里,打了个臭死,至今再不敢来了。大官人见不方便,许了要替我大街上买了一所房子,叫咱搬到那里住去。”韩道国道:“嗔道他头里不受这银子,教我拿来休要花了,原来是这些话了。”妇人道:“这不是有了五十两银子,他到明日,一定与咱多添几两银子,看所好房儿。也是我输了身一场,且落他些好供给穿戴。”韩道国道:“等我明日往铺子里去了,他若来时,你只推我不知道,休要怠慢了他,凡事奉承他些儿。如今好容易赚钱,怎么赶的这个道路!”老婆笑道:“贼强人,倒路死的!你到会吃自在饭儿,你还不知老娘怎样受苦哩!”两个又笑了一回,打发他吃了晚饭,夫妻收拾歇下。(第38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