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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论文学翻译中汉语模糊美的磨蚀与补偿

2013-01-05

与其他语体相比,文学语体的模糊性更为显著,有人甚至把文学作品称之为“一种模糊信息的载体”(吴义诚,1996:19)。文学语言是语言的艺术化,既有自然语言的共性,又有其自身的特点。文学作品中的意象、情感、意境、风格等这些非表象要素,虽然可感,但又是难以精确衡量的,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展现的是一种模糊美。文学语言的模糊化是作家对语言作艺术处理的结果,意在建构一种艺术的空白,给读者留下回味与想象的空间。

一 翻译的模糊性

语言的模糊性必然导致翻译的模糊性,所谓等值的译文更多的是模糊前提下的对等,即“最切近原语信息的自然对等(奈达语)”(郭建中,1986:3),绝对等值的译文是不存在的。文学翻译是一种创造性的艺术实践,存在着相当大的模糊性,在翻译的整个过程中到处渗透着模糊性。文学创作具有模糊美,文学翻译就是用译语的模糊美来再现、构拟源语的模糊美,也就是说再现源语的艺术效果。不同语言中的模糊性又表现出差异,这就给翻译实践增加了难度。但是,在文学翻译的实践过程中,一些译者往往忽视了语言的模糊美而醉心于“精确性”,死抠原文的字眼,字斟句酌,追求所谓百分之百的“信”或“等值”,抹杀了真正要文学翻译工作者再现于读者面前的原作的丰姿和神韵,使原作的艺术性大打折扣,文学翻译反而成了文字翻译。由此可见,模糊性作为文学翻译的一种客观属性,应当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

二 汉语和英语模糊美感的差异

语言的模糊美,在汉英两种语言中都有体现。但总体来说,模糊美感,在汉语中是主流美;而对于英语而言,则是非主流的。

汉语的模糊性呈现了普遍存在的个性特征。由于中国传统哲学与文化的长期影响和熏陶,汉民族从总体而言表现出一种重整体、重悟性、重主体意识的思维模式,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这一思维模式反映在语言上就是汉语在造句、布局谋篇上形成了一种注重内在关系、注重意境的营造,追求一种含蓄美、模糊美。而西方的个性思维方式是一种解析思维,习惯于从个体上把握对象,长于对整体中各个细节的精密分析,能较深入地观察事物的本质,缺点是不善于从整体上综合把握。反映在语言上则是重形合、语法呈显性,使英语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为一种理性逻辑语言。

正因如此,汉语和英语的模糊美感在表现形式和审美效应上均存在显著差异,造成汉英翻译中语言模糊美感不可避免的磨蚀与流失。本文拟从汉英翻译的角度,对汉英翻译过程中汉语模糊美感的磨蚀与补偿作初步探讨。

三 汉英翻译中汉语模糊美感的磨蚀

汉英翻译的最大缺憾,在于汉语原文的模糊美、意境美的磨蚀与流失。其根源是汉英两种语言在表达形式和审美机制上存在着显著差异。汉语表达注重整体,是一种意境性语言,讲究意会,不求精确的分析、一丝不苟的逻辑性;而英语则恰恰相反:它讲逻辑,重分析,求形合,欣赏客观、精确,漠视整体把握。

汉语经常运用模糊语言作细节描述:写人叙事,生动形象;借景抒情,能收到情景交融的境界。例如,《红楼梦》中林黛玉初进贾府,曹雪芹对林黛玉的外貌描写:

“……两弯似蹙非蹙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这段文字从林黛玉的外貌、行为到心理描写一应俱全。作者采用的是白描手法,着眼于宏观描写,重在传神,深得汉语模糊美的精髓:表达虽然模糊,给读者留下的印象却并不模糊。读过《红楼梦》的,几乎都认为林黛玉是个美女,不过每个读者头脑中所浮现的形象不尽相同。这恰恰是作者的高明之处。

对比一下英语译文:

“Her dusky arched eyebrows were knittted and yet not frowning,her speaking eyes held both merriment and sorrow;her very frailty had charm.Her eyes sparked with tears;her breath was soft and faint.In repose she was like a lovely flower mirrored in the water;in motion,a pliant willow swaying in the wind.She looked more sensitive than PiKan,more delicate than Hsi Shih.”(杨宪益、戴乃迭合译)

杨、戴的译文,可以说绝非庸译,实属上乘。但是西方读者读此译文,头脑中不会产生一个美女的形象,而是一位身体虚弱、令人同情的女子(frailty、tears、her breath was soft and faint……)。试比较:似蹙非蹙烟眉→dusky arched eyebrows were knittted and yet not frowning;似喜非喜含情目→speaking eyes held both merriment and sorrow;态生两靥之愁→无相应译文;娇袭一身之病→her very frailty had charm;泪光点点→Her eyes sparked with tears;娇喘微微→her breath was soft and faint。英语表达求真、求逻辑、求分析,重形合,模糊淡去、逻辑登场,原文的模糊美感所剩无几。

茅盾曾为文学翻译作过如下论述:

“文学的翻译是用另一种语言,把原作的艺术意境传达出来,使读者在读译文的时候能够像读原作时一样得到启发、感动和美的感受。”

这段话道出了文学翻译的本质:即文学作品的翻译正是以意境的传达与再现作为最高目标的。根据《辞海》(1999年版)的解释,意境是文学作品中所描绘的客观图景与所表现的思想感情融合一致而形成的一种艺术境界。具有虚实相生、意与境谐、深邃幽远的审美特征,能使读者产生想象和联想,如入其境,在思想感情上受到感染。中国的古典文论独标境界,以意境之高下来衡量作品的艺术价值。优秀的文学艺术往往能使情与景、意与境相交融,塑造鲜明生动的艺术形象,产生强烈的感染力。意境的营造已属不易,而要在翻译中用一种语言再现另一种语言所烘托的意境就更是难上加难。

例如,杜甫的“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月夜忆舍弟》),翟理斯译为:

“The crystal dew is glittering at my feet./The moon sheds,as of old,her silvery light.”

对中国人来说,“月”、“故乡”都是诗词中的典型艺术意象,以明月喻乡愁,但翟氏不明此理,而将“今夜”、“故乡”略去,没有传达出明月与思乡的联系,因此原诗特有的意境美与模糊美随之流失。

李商隐的《锦瑟》一诗,朦胧含蓄,耐人寻味,尤其是其中的“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两句。许渊冲将这两句译为:

“In moonlit pearls see tears in mermaid’s eyes,/From sunburnt emerald let vapor rise.”

而张廷琛、魏博思先生则译为:

“In bright moonlit seas of blue,tears change to pearls,/The air above Lantian shimmers from the jade hidden within its hills.”

两家译文,各有千秋:许译把原诗解读成了一首忧伤的爱情诗,音韵虽佳,却没有朦胧与比兴之情趣,用词直白,失去了原诗的意象与模糊之美;张、魏的译文基本留住了原诗的意象与风格,但把“蓝田”等专用名词插入译文中,不得不加以注解,使诗意受到了影响。而翁显良的译文:

“Dark green sea,tears,pearls,moonlight streaming./Sunny blue jade fields,warm haze shimmering.”

句中没有一个结构词,和的逻辑主语都不止一个,却较好地再现了原诗的朦胧模糊之美,显得更富有原诗的意蕴。

汉语和英语在表情达意的手法上存在本质差异。汉语重感性、直觉,经常以象征主义的手法表达思想,创造出独特的意境美,是典型的“以神驭形”。如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是元朝散曲小令中的杰作,是脍炙人口、历代传诵的名篇: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