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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与中国文学

2012-08-01

(二)叙事

例如:

1.尔时长者维摩诘自念寝疾于床,世尊大慈,宁不垂愍?佛知其意,即告舍利弗:“汝行诣维摩诘问疾。”舍利弗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诣彼问疾。……”佛告大目犍连:“汝行诣维摩诘问疾。”目犍连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诣彼问疾。……”佛告大迦叶:“汝行诣维摩诘问疾。”迦叶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诣彼问疾。……”佛告须菩提:“汝行诣维摩诘问疾。”须菩提白佛言:“我不堪任诣彼问疾。……”佛告富楼那弥多罗尼子:“汝行诣维摩诘问疾。”富楼那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诣彼问疾。……”佛告摩诃迦旃延:“汝行诣维摩诘问疾。”迦旃延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诣彼问疾。……”佛告阿那律:“汝行诣维摩诘问疾。”阿那律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诣彼问疾。……”佛告优波离:“汝行诣维摩诘问疾。”优波离白佛言:“我不堪任诣彼问疾。……”佛告罗喉罗:“汝行诣维摩诘问疾。”罗喉罗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诣彼问疾。……”佛告阿难:“汝行诣维摩诘问疾。”阿难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诣彼问疾。所以者何?忆念昔时,世尊身小有疾,当用牛乳,我即持钵诣大婆罗门家门下立。时维摩诘来谓我言:‘唯,阿难!何为晨朝持钵住此?’我言:‘居士!世尊身小有疾,当用牛乳,故来至此。’维摩诘言:‘止,止,阿难!莫作是语。如来身者,金刚之体,诸恶已断,众善普会,当有何疾?当有何恼?默往,阿难!勿谤如来,莫使异人闻此粗言,无令大威德诸天及他方净土诸来菩萨得闻斯语。阿难!转轮圣王以少福故,尚得无病,岂况如来无量福会普胜者哉!行矣,阿难!勿使我等受斯耻也。外道梵志若闻此语,当作是念:“何名为师?自疾不能救,而能救诸疾人?”可密速去,勿使人闻。当知,阿难!诸如来身即是法身,非思欲身。佛为世尊,过于三界。佛身无漏,诸漏已尽。佛身无为,不堕诸数。如此之身,当有何疾?’时我,世尊!实怀惭愧,得无近佛而谬听耶?即闻空中声曰:‘阿难!如居士言,但为佛出五浊恶世,现行斯法,度脱众生。行矣,阿难!取乳勿惭。’世尊!维摩诘智慧辩才为若此也,是故不任诣彼

问疾。”如是,五百大弟子各各向佛说其本缘,称述维摩诘所言,皆曰不任诣彼问疾。

(鸠摩罗什译《维摩诘所说经·弟子品》)

2.佛告阿难:“世间帝王有百千音乐,自转轮圣王乃至第六天上,妓乐音声,展转相胜千亿万倍,第六天上万种乐音,不如无量寿国诸七宝树一种音声千亿倍也。亦有自然万种妓乐。又其乐声无非法音,清畅哀亮,微妙和雅,十方世界音声之中,最为第一。其讲堂精舍,宫殿楼观,皆七宝庄严,自然化成,复以真珠明月摩尼众宝以为交络,覆盖其上。内外左右有诸浴池,或十由旬,或二十三十,乃至百千由旬。纵广深浅,皆各一等。八功德水,湛然盈满,清净香洁,味如甘露。黄金池者,底白银沙。白银池者,底黄金沙。水精池者,底瑠璃沙。瑠璃池者,底水精沙。珊瑚池者,底琥珀沙。琥珀池者,底珊瑚沙。砗磲池者,底玛瑙沙。玛瑙池者,底砗磲沙。白玉池者,底紫金沙。紫金池者,底白玉沙。或有二宝三宝,乃至七宝,转共合成。其池岸上有旃檀树,华叶垂布,香气普熏。天优钵罗华,钵昙摩华,拘牟头华,分陀利华,杂色光茂,弥覆水上。彼诸菩萨及声闻众,若入宝池,意欲令水没足,水即没足;欲今至膝,即至于膝;欲令至腰,水即至腰;欲今至颈,水即至颈:欲令灌身,自然灌身;欲令还复,水辄还复。调和冷暖,自然随意。开神悦体,荡除心垢。清明澄洁,净若无形。宝沙映彻,无深不照。微澜回流,转相灌注。安详徐逝,不迟不疾。波扬无量,自然妙声,随其所应,莫不闻者。(康僧铠译《佛说无量寿经》卷上)

佛典宣扬佛教教义,最常用记事的文体。道理由具体的人解说,就显得切实易解。与一般的记事文相比,佛典叙事有它独特的风格。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其一是形象生动。

写人,着重描画他的音容笑貌,写物,着重描画它的形态构造,常常是精雕细琢,以求形象逼真。其二是想象奇妙。佛典最喜欢创造稀奇的境界,也最善于创造稀奇的境界。在这方面,佛典想象力的丰富是惊人的,它自由自在地驰骋,引导读者走入幻化的世界。这个世界是优美的,富丽的,新奇的,而且是富于变化的,在这样的世界里遨游,会感到天外有天。其三是情节曲折。佛典叙事,内容常常是繁衍复沓的,曲折多变的,这样就有情趣,有波澜,故事性强,能够引人入胜。以上这些特点使佛典的叙事文字富于文学意味,如上面引的两段文章就是这样。

(三)故事

例如:

1.昔有婆罗门,其妇少壮,姿容艳美,欲情深重,志存淫荡。以有姑在,不得遂意,密作奸谋,欲伤害姑。诈为孝养,以惑夫意,朝夕恪勤,供给无乏。其夫欢喜,谓其妇言:“尔今供给,得为孝妇,我母投老,得尔之力。”妇答夫言:“今我世供,资养无几,若得天供,是为愿足。

颇有妙法,可生天不?”夫答妇言:“婆罗门法,投岩赴火,五然炙身,得如是事,便得生天。”妇答夫言:“若有是法,姑可生天,受自然供,何必孜孜,受世供养。”作是语已,夫信其言,便于野田作大火坑,多积薪柴,极令然炽。乃于坑上而设大会,扶将老母,招集亲党婆罗门众,尽诣会所,鼓乐弦歌,尽欢竟日。宾客既散,独共母住。夫妇将母,诣火坑所,推母投坑,不顾而走。时火坑中有一小隥,母堕隥上,竟不堕火。

母寻出坑,日已逼暗,按来时迹,欲还向家。路经丛林,所在阴黑,畏惧虎狼,罗刹鬼等,攀上卑树,以避所畏。会值贼人,多偷财宝,群党相随,在树下息。老母畏惧,怖不敢动,不能自制,于树上咳。贼闻咳声,谓是恶鬼,舍弃财物,各皆散走。既至天明,老母泰然,无所畏惧,便即下树,选取财宝。香璎珠玑,金钏耳珰,真奇杂物,满负向家。夫妇见母,愕然惊惧,谓是起尸鬼,不敢来近。母即语言:

“我死生天,多获财宝。”而语妇言:“香璎珠玑,金钏耳铛,是汝父母姑姨姊妹用来与汝,由吾老弱,不能多负,语汝使来,恣意当与。”妇闻姑语,欣然欢喜,求如姑法,投身火坑,而白夫言:“老姑今者,缘投火坑,得此财宝,由其力弱,不能多负,若我去者,必定多得。”夫如其言,为作火坑。投身燋烂,于即永没。(吉迦夜共昙曜译《杂宝藏经》卷十)

2.阎浮提中有大国王,名曰尸毗,所都之城号提婆底。地唯沃壤,人多丰乐。统领八万四千小国,后妃彩女其数二万,太子五百,臣佐一万。王蕴慈行,仁恕和平,爱念庶民,犹如赤子。是时三十三天帝释天主,五衰相貌,虑将退堕。彼有近臣毗首天子见是事已,白天主言:“何故尊仪忽有愁色?”帝释谓言:“吾将逝矣!思念世间佛法已灭,诸大菩萨不复出现,我心不知何所归趋。”时毗首天复白天主:“今阎浮提有尸毗

王,老固精进,乐求佛道,当往归投,必脱是难。”天帝闻已,审为实不,“若是菩萨,今当试之。”乃遣毗首变为一鸽,“我化作鹰,逐至王所,求彼救护,可验其诚。”毗首白言:

“今于菩萨,正应供养,不宜加苦,无以难事而逼恼也。”

时天帝释而说偈曰:

我本非恶意,如火试真金。

以此验菩萨,知为真实不。

说是偈已,毗首天子化为一鸽,帝释作鹰,急逐于后,将为搏取。鸽甚惶怖,飞王腋下,求藏避处。鹰立王前,乃作人语:“今此鸽者,是我之食;我甚饥急,愿王见还。”王曰:“吾本誓愿当度一切,鸽来依投,终不与汝。”鹰言:“大王今者爱念一切,若断我食,命亦不济。”王曰:“若与余肉,汝能食不?”鹰言:“唯新血肉,我乃食之。”王自念言:“害一救一,于理不然。唯以我身,可能代彼;其余有命,皆自保存。”即取利刀,自割股肉,持此肉与鹰,贸此鸽命。鹰言:“王为施主,今以身肉代于鸽者,可称令足。”王敕取称,两头施盘,挂钧中央,使其均等。鸽之与肉,各置一处。股肉割尽,鸽身尚低。以至臂胁身肉都无,比其鸽形,轻犹未等。王自举身,欲上称盘,力不相接,失足堕地。闷绝无觉,良久乃稣。以勇猛力,自责其心。……尔时大王作是念已,自强起立,置身盘上,心生喜足,得未曾有。……天帝复言:“王今此身,痛澈骨髓,宁有悔不?”王曰:“弗也。”“我观汝身,其大艰苦,自云无悔,以何表明?”

王乃誓言曰:“我从心,迄至于此,无有少悔,如毛发许。若我所求,决定成佛,真实不虚,得如愿者,令吾肢体即当平复。”作是誓已,顷得如故。诸天世人,赞言希有,欢喜踊跃,不能自胜。(绍德慧询等译《菩萨本生鬘论》卷一)

佛典常常利用故事来阐明佛教教义。为了使道理浅近易解,深入人心,讲说的故事常常篇幅比较长,其中有形象生动的人物,有新颖曲折的情节,有奇妙的想象和瑰丽的描写,因而成为有独立价值的文学作品。上面引的两则故事,前者写恶人受恶报,于质朴的叙述中含有浓厚的讽刺意味;后者写普度众生的菩萨行,至于“身肉都无”,使人惊心动魄,都有很强的感染力。

(四)韵文

例如:

1.我见世间人,贪爱而积聚,因财故得难,转增于诸欲。王主领国邑,广阔极海边,如是尚无厌,而复代他国。世间诸众生,由贪爱故灭,忧恼生悲泣,呜呼何速灭!如人聚财宝,反为火所烧,众生亦随业,所作而受报。财富不延命,亦复不免老,贫富者皆灭,尊幼悉无常。病不择勇健,亦不择尊幼,皆由贪爱故,是不免无常。譬如人窃盗,返为自损伤,如是见世间,自造诸恶因。如果熟自落,老少坏亦然,欢悦意作业,苦恼而受报。时世愚痴人,作业不自觉,或生于他世,因憎爱得苦。胎中若命尽,何人能救护?设复亲知友,命尽何能救!欲能坏能缚,生苦增诸怖,见世间幻法,是故我出家。(法贤译《佛说护国经》)

2.佛适舍寿行,地六返震动。空中有大炬,如劫尽烧火。四方有大火,犹如阿修罗,烧天林树泽,名曰爱尽乐。暴雨震其尘,电光如吐焰,普世如大火,雷震甚可畏。卒暴尘雾风,折树崩山岩,犹如劫尽风,所摧伤无限。白日无精光,星月暗不明,日月惧失光,譬如泥所涂。日月虽俱照,黤黮不精明,莫能识东西,昼夜不可知。世间冥所复,江河皆逆流。佛坐侧双林,忧感华零落。江河水皆热,犹如沸釜汤。双林为之萎,屈复世尊身。五头大龙王,悲痛身放缓,或闷热视佛,啼哭眼皆赤。……爱重法天神,悲感塞虚空,普为忧所复,周慞大哀动。杂类之大声,遍满于世间。魔已得其愿,及恶兵属喜,舞调雷震鼓,种种放洪声。大叫传令言:“吾主强敌亡,自今谁复能,越其境界者?”佛德树崩塑,如大象牙析,如高山岩摧,如大牛角脱。佛今舍身寿,世间诸天人,无所复归仰,失恃怙如是。如虚空无日,如国无仓藏,如华池被霜,众华皆摧伤。世尊舍躯命,寂潜于泥洹,一切有形类,莫不失精荣。(宝云译《佛本行经·大灭品》)

佛典叙事说理,常常采用诗歌的形式。通常是在散文的叙述之间或之后,加说一个有韵的“偈”,来概括大意,显示要点。如上面引的前一例,句法整齐,声音协调,内容精炼,虽然是说理,却有相当大的感染力量。也有通篇采用诗歌的形式的。如上面引的后一例,全篇是一首兼用四言、五言、七言的长叙事诗,无论就篇幅说还是就内容的奇伟、描写的绚丽说,都富有文学意味。

从上面的简单介绍可以知道,在中国文学史上,佛典翻译同样是一件大事。它使中国文学的宝库中增加了大量的财富,它还使魏晋以后的文学作品受到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第二章 佛教与中国正统文学

魏晋以后,佛教在中国成为势力最大的宗教,不少文人同佛教有密切的关系①,中国人民的思想和日常生活中含有浓厚的佛教成分。文学是生活的反映,它自然也要受到佛教的影响。关于佛教在中国正统文学中所起的作用,要精确地估计是困难的。一个原因是,佛教教义经过长期的宣扬、传播,其中一部分已经同中国的传统思想融合到一起,成为影响人民生活的心理力量。这种力量的表现可以是显露的,也可以是含蓄的;可以是强烈的,也可以是细微的。如果是含蓄的或细微的,那就比较难于辨认。另一个原因是,中国的正统文学,从魏晋算起,有一千几百年的历史,其中包括无数的作家,不同的文体,要将这些巨细不遗地指出来是做不到的。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就是:对于中国的正统文学,佛教的影响是广泛的,深远的,持久的,甚至可以说,如果仔细分析,许多表面看来与佛教无关的作品,其实是长期在佛教思想影响下的中国文化的产物。在这方面,内容是丰富的,情况是复杂的,这里只能择要介绍一下梗概。以下分作三部分谈:一、诗,二、文,三、诗文评。

①其中有的是出了家的,如东晋的慧远、唐朝的皎然等;有的是深信佛法的,如南朝的谢灵运、唐朝的王维等;有的是同出家人有深厚交谊的,如东晋的孙绰、宋朝的苏轼等。韩愈以儒家的正统自居,大声疾呼地辟佛,传说他也曾参谒大颠。

一、诗

对于中国诗歌,佛教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诗的格律,二是诗的语言,

三是诗的内容。

(一)诗的格律

从体裁方面看,中国旧诗可以分作两大类:一类是古体诗,一类是近体诗(包括律诗和绝句)。古体和近体的分别,主要表现在格律的自由和严格上:古体比较自由;近体正好相反,除了句子的长短和多少,押韵有一定的规矩以外,在声音的平仄方面还要受严格的限制①。近体诗讲究平仄协调,同中国语言文字的性质有密切的关系。中国文字是方块的,一个字代表一个音节,加以字音有声调的不同,所以易于讲求对偶,讲求

平仄协调。但是声律学说在南朝齐梁之际兴起,因而促成近体诗的迅速形成和发展,却是受到佛教的影响。中国在南北朝以前,文人写作,也重视声音和谐,但只是“始判清浊,才分宫羽”②。有关声律的比较细密的理论,是南朝齐永明年间沈约、谢朓等提出来的。《南史·陆厥传》说:时盛为文章。吴兴沈约、陈郡谢朓、琅邪王融以气类相推毂,汝南周顒善识声韵。约等文皆用宫商,将平上去入为四声,以此制韵,有平头、上尾、蜂腰、鹤膝。五字之中,音韵悉异;两句之内,角微不同;不可增减。世呼为“永明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