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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究上博楚简《容成氏》疏札九则

2013-01-17

(五)伊尹間夏

《容成氏》簡36~37:“當是時,強弱不治諹,泄巡宦犜A,天地四時之事不修。湯乃尃爲征籍,以征關市。民乃宜怨,虐疾始生,於是【36】乎有喑、聾、跛、□、癭、□、僂始起。湯乃纸淝筚t,乃立伊尹以爲佐。伊尹既已受命,乃執兵欽(禁)暴,羕得於民,遂迷而【37】”

以上兩簡,均爲完簡,可連讀。這兩簡所述史迹,涉及到湯、桀與伊尹三者的關係問題,頗值得研究者注意:

簡36“湯乃尃爲征籍,以征關市。”李零釋“尃”爲“輔”,可從。此事不見傳世文獻,但據傳世文獻,湯受命稱王前,曾爲夏之方伯,並掌有征伐之權。《書序》:“湯征諸侯,葛伯不祀,湯始征之,作《湯征》。”《孔氏傳》曰:“爲夏方伯,得專征伐。”《史記·夏本紀》還提到:“帝桀之時,自孔甲以來而諸侯多叛夏,桀不務德而武傷百姓,百姓弗堪。乃召湯而囚之夏台,已而釋之。”從中亦可窺見滅夏之前湯與桀之間的從屬關係。湯“輔爲征籍”,似乎有湯助夏桀聚斂百姓之意。其目的似在於由此導致民怨,使桀失去民心。

簡37“伊尹既已受命,乃執兵欽(禁)暴,羕得於民”之事,也不見傳世文獻。但古人有“伊尹間夏,以亂夏政”之說:《太平禦覽》卷一三五“皇親部”引《竹書紀年》曰:“(桀)其元妃於洛,曰末喜氏。末喜氏以與伊尹交,遂以間夏。”《孫子兵法·用間篇》:“昔殷之興也,伊摯在夏……。故明君賢將能以上智爲間者,必成大功。”“伊摯”即伊尹。

文獻中伊尹往往具有雙重身份,他既是湯臣,又曾“去湯適夏”。《孟子·告子下》:“五就湯、五就桀者,伊尹也。”趙岐注曰:“伊尹爲湯見貢於桀,桀不用而歸湯,湯複貢之,如此者五。”《史記·殷本紀》:“湯舉任伊尹以國政。伊尹去湯適夏。即醜有夏,複歸於亳。”《書序》作:“伊尹去亳適夏,即醜有夏,複歸於亳。”孫星衍《尚書今古文註疏》卷三十謂:“案《射義》,古者諸侯有貢士于天子之制,蓋伊尹爲湯貢士而適夏也。鄭注《大傳》云:‘是時伊尹仕桀。’”

《呂氏春秋·慎大覽》:“桀爲無道……湯乃惕懼,憂天下之不寧,欲令伊尹往視曠夏,恐其不信,湯由親自射伊尹。伊尹奔夏三年,反報於亳,……湯謂伊尹曰:‘若告我曠夏盡如詩。’湯與伊尹盟,以示必滅夏。伊尹又往視曠夏,聽於末嬉。……”其中所記,雖有“演義”的成分,但也曲折地反映了伊尹、湯與桀之間的複雜關係。簡文所記伊尹故事,與其“間夏”之舉,當有直接聯繫。這樣,湯助桀聚斂、伊尹助湯滅桀,正可與《竹書紀年》、《史記》、《書序》等文獻的“間夏”、“即醜有夏”之語,相互印證。

《容成氏》簡36、37所述“天地四時之事不修……民乃宜怨,虐疾始生。於是乎有喑、聾、跛、□、癭、□、僂始起”,李零先生以爲是指桀之亂政,在湯伐桀之前;陳劍以爲是指湯之亂政,在伐桀之後。但徵之文獻,似以“桀之亂政”說爲妥。

桀不務德而行暴政之事,傳世文獻多有記載。《尚書·湯誓》:“夏王率遏辛Γ?矢钕囊亍S行率怠弗協,曰:“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史記·夏本紀》:“桀不務德而武傷百姓,百姓弗堪。”《殷本紀》:“當是時,夏桀爲虐政淫荒,而諸侯昆吾爲亂。”

“湯有亂政”的說法,卻未得聞。《殷本紀》記載,湯滅夏後,做《湯誥》,告諸侯群後:“毋不有功於民,勤力乃事,予乃大罰殛汝,毋予怨。”《呂氏春秋·慎大覽》:“湯立爲天子,夏民大悅,如得慈親,朝不易位,農不去疇,商不變肆,親郼如夏。此之謂至公、此之謂至安,此之謂至信。”《尚書大傳》載:“桀殺刑彌厚而民彌暴,故爾梁遠,遂以是亡;湯之君民聽寬而獄省。”如此,桀之虐政與湯之善政,恰成鮮明對比。

另外,《韓詩外傳》卷三:“太平之時,無瘖龐、跛眇、尫蹇、侏儒、折知,父不哭子,兄不哭弟,道無繈負之遺育。然各以其序終者,賢醫之用也。故安止平正,除疾之道無他焉,用賢而已矣。《詩》曰:‘有瞽有瞽,在周之庭。’紂之餘民也。”在古人看來,“瘖龐、跛眇、尫蹇、侏儒、折知”的出現,是亂世之徵兆,因此,《詩》之“有瞽”,《韓詩外傳》以爲是“紂之餘民”。古代往往桀、紂並稱,將他們視爲亂政之君的代表。這則材料,也間接說明《容成氏》簡37所言“喑、聾、跛、□、癭、□、僂始起”之事,大概與桀之亂政有關。

按:《容成氏》所記載湯伐桀事,目前有李零和陳劍兩種綴連方案。筆者以爲,簡36、簡37的性質確定之後,可將有關內容重新綴連爲:簡35A—簡36—簡37—簡38—簡39—簡40—簡41—簡42。參諸《容成氏》後半部分述紂之虐政及商周關係部分,我們認爲,這樣的綴連還是比較妥當的。

(六)桀伐岷山、作桐宮

《容成氏》簡38:“[桀]不量其力之不足,起師以伐岷山氏,取其兩女琰、琬,□北去其邦,□爲桐宮,築爲璿室,飾爲瑤台,立爲玉門。其驕【38】泰如是狀。”

“岷山氏”二女事,《太平禦覽》卷一三五“皇親部”引《竹書紀年》作:“後桀伐岷山,岷山女於桀二人,曰琬、曰琰。桀受二女,無子,刻其名于苕華之玉,苕是琬,華是琰。”《史記·司馬相如傳》郭璞《集解》略同。“岷山”,《太平禦覽》卷三八一“人事部”引《紀年》作“懡山”,《太平禦覽》卷八二“皇王部”引作“山民”,《韓非子·難四》有“是以桀索琒山之女,……而天下離”之說,“琒山”即“岷山”。《楚辭·天問》:“桀伐蒙山,何所得焉?”“岷”、“蒙”又一聲之轉。諸書所記,皆當以《紀年》爲其注腳。

桀作桐宮、璿室、瑤台、玉門事。《文選·東京賦》注引《汲塚古文》曰:“夏桀作傾宮、瑤台,殫百姓之財。”《文選·七命》注引《汲塚古文》曰:“桀作傾宮,飾瑤台。”《太平禦覽》卷八二皇王部引《紀年》作:“桀傾宮,飾瑤台,作瓊室,立玉門。”《路史·發揮》卷六引《汲塚古文冊書》作:“桀飾傾宮,起瑤台,作瓊室,立玉門。”《晏子春秋·內篇諫下》:“及夏之衰也,其王桀背棄德行,爲璿室、玉門。”

(七)湯伐桀

《容成氏》簡39、簡40、簡41三簡綴連,記載湯伐桀的具體經過:“湯聞之,於是乎慎戒徵賢,德惠而不 , 三十仁而能之。如是而不可,然後從而攻之,陞自戎遂,入自北【39】門,立於中□。桀乃逃之鬲山氏,湯又從而攻之,降自鳴條之遂,以伐高神之門。桀乃逃之南巢氏,湯又從而攻之【40】,遂逃去,之蒼梧之野。湯於是乎徵九州之師,以 四海之內,於是乎天下之兵大起,於是乎亡宗戮族殘群焉服。【41】”

湯伐桀之過程,傳世文獻亦有記載。但諸家所說,各有所差異:

《書序》:“伊尹相湯伐桀,升自陑,遂與桀戰於鳴條之野,作《湯誓》。”

《史記·殷本紀》:“桀敗於有娀之虛,桀奔於鳴條,夏師敗績。湯遂伐三嵕,俘厥寶玉……於是諸侯畢服,湯乃踐天子位,平定海內。”《史記·夏本紀》:“湯遂率兵以伐夏桀。桀走鳴條,遂放而死。”

《太平禦覽》卷八二“皇王部”引《竹書紀年》曰:“湯遂滅夏,桀逃南巢氏。”

《呂氏春秋·仲秋紀·簡選》:“殷湯良車七十乘,必死士六千人,以戊子戰於郕,遂禽推移、大犧,登自鳴條,乃入巢門,遂有夏。”《呂氏春秋·仲秋紀·論威》:“此夏桀之所以死于南巢也。”

《淮南子·修務訓》:“(湯)乃整兵鳴條,困夏南巢,譙以其過,放之歷山。”

《淮南子·主術訓》:“湯革車三百,困之鳴條,擒之焦門。”

《容成氏》所載湯伐桀過程,先後涉及“戎遂”——“鬲山氏”——“鳴條之遂”——“南巢氏”——“蒼梧之野”等地,其中有與傳世文獻合者,也有傳世文獻所無者:

“戎遂”。 許全勝先生以爲,即《書序》之“陑遂”[5]。另外,《呂氏春秋·簡選》所言之“郕”地,字形與“戎”、“陑”相近,也許本爲一地。《殷本紀》之“有娀之虛”,亦可能與“戎遂”有關。

“鬲山氏”。《荀子·解敝》:“桀死於亭山。”《山海經·大荒西經》:“成湯伐夏桀于章山,克之。”“亭山”、“章山”皆是“鬲山”之形訛[6]。“鬲山”,李零認爲又可作“歷山”。《淮南子·修務訓》“放之歷山。”是簡文“桀逃之鬲山氏”,當與以上諸文獻所載有關,但簡文“鬲山氏”,是桀一逃之地,則與以上諸說不同。

“鳴條之遂”。《書序》作“鳴條之野”,《史記》、《呂氏春秋》、《淮南子》皆作“鳴條”。《書序》以之爲湯、桀再戰之地,《淮南子》以之爲首戰之地,《史記》爲桀一逃之地,而簡文以爲是夏桀再逃之地。

“南巢氏”。簡文以爲桀三逃之地,《竹書紀年》有“桀逃南巢氏”之說,與簡文略同。而《淮南子·修務訓》“困夏南巢,譙以其過,放之歷山”,則與簡文稍異。

“蒼梧之野”,簡文以爲是桀的最後逃亡之地。但傳世文獻中多以此地爲帝舜所葬。《禮記·檀弓下》云:“舜葬於蒼梧之野。”《史記·五帝本紀》:“(舜)崩於蒼梧之野。”《山海經·海內南經》:“蒼梧之山,帝舜葬於陽,帝丹朱葬於陰。”但《孟子·離婁下》云:“舜生於諸馮,遣于負夏,卒於鳴條,東夷之人也。”知戰國時另有“舜卒鳴條”之說流行,簡文“桀”與“蒼梧之野”關聯,或是因“舜卒鳴條”與“舜卒蒼梧之野”說而産生。

另外,《逸周書·殷祝解》有湯放桀於“中野”,桀奔“不齊”、“魯”、“南巢”之說,與上述諸說不同,當別有其資料來源,此處暫不論。

簡文“湯於是乎徵九州之師”,《呂氏春秋·仲夏紀》有“湯於是率六州以討桀罪”之說,“六州”或是“九州”之訛。

(八)紂之虐政

《容成氏》簡44、簡45:“[紂於]是乎作爲九成之臺,寘盂炭其下,加圜木於其上,思民道之,能遂者遂,不能遂者,內(墜)而死,不從命者,從而桎梏之。於是【44】乎作爲金桎三千。既爲金桎,又爲酒池,厚樂於酒,溥夜以爲淫,不聽其邦之政。……【45】”

此兩簡連讀,述紂之虐政。傳世文獻對此也有所反映。《韓非子·喻老》:“居五年,紂為肉圃,設炮烙,登糟邱,臨酒池,紂遂以亡。《史記·殷本紀》也有紂“以酒為池,縣肉為林”和作“炮格之法”的記載。炮格(烙)之法,《史記集解》引《列女傳》曰:“膏銅柱,下加之炭,令有罪者行焉,輒綴炭中,妲己笑,名曰炮格之刑。”《索引》引鄒誕生云:“見蟻布銅鬥,足廢而死,於是爲銅格,炊炭其下,使罪人步其上。”簡44所載,與上述兩說大致吻合。“桀爲酒池”之說,又見於《韓詩外傳》卷五:“桀為酒池,可以咧郏?闱鹱阋酝??Y,一鼓而牛飮者三千人。”另外,《淮南子·俶真訊》:“逮至夏桀殷紂,燔生人,辜諫者,爲炮烙,鑄金柱……”參之簡文,知《淮南子》所言“金柱”,即爲簡文之“金桎”。

(九)“戊午之日”

《容成氏》簡51:“[武王於]是乎作爲革車千乘,帶甲萬人,戊午之日,涉於孟津,至於共、縢之間,三軍大犯。……”

武王伐紂,師渡孟津之事,又見於《書序》及《史記·周本紀》。《書序》作:“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師渡孟津。作《太誓》三篇。”《史記·周本紀》作:“[武王]乃遵文王,遂率戎車三百乘,虎賁三千人,甲士四萬五千人,以東伐紂。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師畢渡盟津,諸侯鹹會。”《書序》《史記》均以“戊午”之日爲周師渡孟津,但前者言“一月戊午”,後者言““十二月戊午””,兩者月份的差異,當是殷、周建正不同所致。《容成氏》簡51亦以“戊午之日,涉於孟津”,與《史記》和《書序》所載正合。

[1] 李零整理,《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二)·容成氏》,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1月版。陈剑,《上博简》〈容成氏〉的拼合与遍连问题》,参见简帛研究网站http://www.jianbo.rog/wssf/2003/chenjian01.htm

[2] 刘乐贤,《读上博〈容成氏〉小札》,参见简帛研究网站http://www.jianbo.org/wssf/2003/liulexian01.htm

[3]李锐,《上博馆藏楚简(二)札记》,参见简帛研究网站:http://www.jianbo.org/wssf/2003/lirui01.htm

[4]王国维,《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续考》,《观堂集林》卷九,中华书局1959年6月版。

[5] 许全胜,《〈容成氏〉补释》,参见简帛研究网站http://www.jianbo.rog/wssf/2003/xuquansheng01.htm

[6]许全胜,《〈容成氏〉补释》,参见简帛研究网站http://www.jianbo.rog/wssf/2003/xuquansheng01.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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