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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察荀子非议「思孟五行」的真相

2013-01-14

對於畸與匿之為「中」之道,《易.乾》之九二與九五,早有說着。此二爻皆繫上「利見大大」之辭,是即以「正」與「不正」皆為無不宜的「中」之道,故曰「利」。此「利」也,《乾.文言》有說白:「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因這利乃出於中道無妄,是無往而不利,有所謂「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乾.彖傳》),有所謂「莫非命也,順受其正」(《孟子.盡心上》)。不過雖然性命於天道來說是無不正,但於人所立之道言,則可有正與不正的區分。所以《中庸》謂「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而又因天道有畸有匿,故惟獨聖人者能於「人無師法」之下,化性而起偽,成為「中庸民不待政而化」。這是其人的能「敦於反己」(郭店簡〈窮達以時〉),能率性於無妄的「中」之道,自能隆性而起偽,「修道之謂教」。

所以《乾.文言》稱「利者,義之和也」,又說「利物足以和義」。這是說「利」是足以使各差異之物,能相合其自有所宜之成,而為「和」。因此其道能和於天的荀子,有說:「以義制事,則知其所利處。」(〈君子〉)又說:「故先王案為之制禮義以分之,使有貴賤之等,長幼之差,知愚、能不能之分,皆使人載其事而各得其宜,然後使慤祿多少厚薄之稱,是夫群居和一之道也。」(〈榮辱〉)說「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義。故義以分則和,和則一,一則多力,多力則強,強則勝物,故宮室可得而居也。故序四時,裁萬物,兼利天下,無它故焉,得之分義也。」(〈王制〉)說:「人之生,不能無群,群而無分則爭,爭則亂,亂則窮矣。故無分者,人之大害也;有分者,天下之本利也;而人君者,所以管分之樞要也。」(〈富國〉)凡此皆是說的相對差異原是天下事物共存的一種本色,正如〈榮辱〉篇所稱:「故曰:『斬而齊,枉而順,不同而一。』夫是之謂人倫。」而「治辨」與「別異」則是人治大道的根本要義,有所謂「人道莫不有辨,辨莫大於分」(〈非相〉),有所謂「禮別異」(〈樂論〉),有所謂「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也」(〈勸學〉),有所謂「禮者,治辨之極也,強國之本也」(〈議兵〉)。

故知禮的建立也是「義法」的建立。此所以荀子每以「禮」與「義」連稱,並把禮義置於德義之上,有曰:「人君者,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故〈強國〉篇曰:「凡為天下之要,義為本。」

是知《乾.彖傳》的說「保合大和,乃利貞」,意就當指「大和」乃是「大中」之道的不避「畸」與「匿」,是「有天有地而上下有差」(〈王制〉),是「皇天隆物,以示下民。或厚或薄,帝不齊均」(〈賦〉)。換言之,萬物的畸與匿早有無妄私的天意,而由萬物行之。故人道的建立,是要面對由上天中道而來的各種「性命」。儒家孔子因此主張對民要「道之以德,齊之以禮」,至荀子則進一步以「義」為「中」(例如他就嘗視世子的人性論為中道之類,這是他治大道的既有古「統」而又有今「類」)、「禮」為「中」,有云:「曷謂中?曰:禮義是也。」(〈儒效〉)而「禮者,貴賤有等,長幼有序,貪富輕重皆有稱者也」,正所謂:「有分者,天下之本利也。」(〈富國〉)

但人的立教,首先是以道;立道,則先取之以德(郭店簡《尊德義》:「先之以德,則民進善矣」),而「德,天道也」(《五行》)。這在《周易》,就有要本於陰陽之義與剛柔之德而來的中正、中而不正、正而不中、不中不正此「四象」之區分與設立,並繫上一些不言之教,成為《周易》的「德義」思想(帛書《要》記孔子言《易》有謂「我觀其德義耳也」);在《說卦傳》則有謂「昔者聖人之作《易》也,將以順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而對此,孔子則是由尊中道之德(《書.酒誥》:「作稽中德」),而立義以言禮,有曰:「禮乎禮!夫禮,所以制中也。」(《禮記.仲尼燕居》)因「中」之為道與成德,是既要講畸、匿及不畸、不匿,例如《五行》的說「不匿,不辯於道」(第37-38簡),《中庸》之說「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第10章);但又要講匿而不蔽及畸而不蔽,例如孔子嘗對顏回謂「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論語.述而》),又力主對民要「道之以德,齊之以禮」(〈為政〉)。是以荀子乃譽孔子為「仁智(按:這智是指知所敬中守中,故《中庸》說『成物,智也』)且不蔽,故學亂術足以為先王者也」(〈解蔽〉)。而最怕的是人求「中」卻滯情蔽塞於「畸」與「匿」。所以荀子要強調說:「故道之所善,中則可從,畸則不可為,匿則大惑。」(〈天論〉)他並因此而視「中道無妄」為其「心」學中所謂「心居中虛,以治五官」(〈天論〉)和「虛壹而靜」的「類」本(〈解蔽〉),而有曰:「有法者以法行,無法者以類舉,以其本知其末。」(〈大略〉)這「本」這「末」,就是「禮類」。「其本」即謂中道無妄,也是《禮記.禮摺匪?f「夫禮,必本於大一」的「大一」。﹝4﹞「其末」則指禮之祀、禮之制、禮之則等而言。此所以荀子說:「故道無不明,外內異表,隱顯有常,民陷乃去。」(〈天論〉)又說:「制禮反本成末,然後禮也。」說:「禮者,本末相順,終始相應。」(〈大略〉)反之,有所偏蔽的畸與匿,則是本末不相順,終始不相應,是所謂「蔽於一曲而闇於大理」(〈解蔽〉)。

對於修道者其德行之有所偏頗蔽塞,致中道不行,孔子嘗感慨言之,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不及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中庸》第4章)

故荀子又說:「文理繁(同篇:『貴本之謂文,親用之謂理』),情用省,是禮之隆也。文理省,情用繁,是禮之殺也。文理情用相為內外表裹,並行而雜,是禮之中流也。故君子上致其隆,下盡其殺,而中處其中。」這也是所謂:「使本末終始莫不順比純備(『純備』兩字依梁啟雄之說補),足以為萬世則,則是禮也。」(〈禮論〉)

故知畸於「德義」,而忽視了「禮乎禮」在「制中」之事上的重要作用,當是子思《五行》篇被荀子批判的一個要因。

(四)

「類」與「統」是荀子哲學中兩個極重要的概念,它本自荀子的天道觀,而荀子的天道觀又深受孔子天道思想的影響,是認為天有其修,也有其職。﹝5﹞

天帝的道,是修至成「帝」的主宰義之隱而不蔽,有所謂「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無形,夫是之謂天」(〈天論〉),是為「中」道無為,也是天道的「铡埂6?恕笩o為」的成物,是如《周書.官人》所說的「廉隅而不戾,……曰有經者也」。它使得物能自成自道,也使得帝道的變化,幾近於自然,但又不是自然無為,因帝的知能本在,天志也在。

荀子嘗把「帝」的主宰義之隱匿,比喻為勢位至尊的天子之「持老養衰」,但其「智慮取舍則無衰」。

他將此稱作:「居如大神,動如天帝。」(〈正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