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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希腊精神真的是西方文明的传统吗

2013-01-11

3.正负雅典精神是一组时代的范畴,而不是一组地域性的范畴。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正负雅典精神是一组时代的范畴,而不是一组地域性的范畴。我们决不能说:西方文明就是“正雅典精神”,东方文明就是“负雅典精神”。因为事实告诉我们,西方文明在近代以前就是“负雅典精神”的,而今天的东方,亚洲四小龙,加上日本,都大致可以说是“正雅典精神”了,特别是,在今天的中国社会中,“正雅典精神”的比例也正在越来越大。

可是,把正负雅典精神看成是一组地域范畴的说法流传甚广。我看西方学者写的历史书,动不动就是:“专制主义这种东方思想”“东方人的那种迷信”“东方人那种君主至上的理念”,好像“专制主义”“迷信”“君主至上”都是东方人的专利一样。甚至一说起13世纪的黑死病就一口咬定是从东方传过去的。每当看到这样的话我就十分生气。我生气并不是因为我是东方人所以感到了侮辱(当然也不完全排除这个因素),如果是事实,我也就认了。但只要读几本欧洲历史就知道,这种说法完全不是事实。后来我不生气了,因为我理解了那些西方学者,他们之所以犯这种错误是因为他们有白人的种族自尊心。今天千千万万热爱民主自由的西方人,一想到他们列祖列宗的文化是专制的、愚昧的、没有自由的,可能就感到脸上无光,见人就矮半截。于是他们就有意无意地对他们几千年来的充斥着专制、压迫、战争、愚昧的黑暗历史视而不见,或者故意夸大他们历史中光彩的一面。比如夸大古希腊文明,而且在古希腊文明中尽量少提斯巴达,多提雅典。要不然就把“专制、迷信”等等从遗传基因上划出去,划给东方人,这样就可以说明:我们西方人从老祖宗起就是血统纯正的,罗马帝国和中世纪之所以那么专制、愚昧和黑暗,是因为传染了源自东方的“专制、迷信”这些可怕的病毒。所以,把正负雅典精神看作是地域范畴的说法虽然不符合事实,但可以让西方人心里舒服,所以也就在西方学界流传开了。

理解归理解,可不顾事实总不是太好。我觉得这些西方人应该多向澳大利亚人学习。今天的澳洲人普遍信奉的价值观是:要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但是,我们都知道,澳洲人的祖先大都是英联邦的罪犯,被流放到澳洲来的。这其实也没什么吗。我接触到的几个澳洲人,谈起这一历史,他们都挺坦然的。问题还有另一面:西方学者中流行这种错误说法情有可原,东方学者中为什么也有很多跟着附和呢?我想,这是因为他们对西方历史了解的较少。他们非常熟悉西方历史近现代的情况,而对近代以前的西方历史可能就不是很熟。结果,就轻易地接受了这种说法。但在我看的钱穆的书中,当把中国传统社会和西方相比时,都是说“欧洲近代以来”或“欧洲近现代”,这些准确的用词反映的是一个学者的严谨。

4,不能用思想史代替社会发展史。

雅典哲人们的思想,从苏格拉底到柏拉图、亚里斯多德,在西方思想史上占极重要的地位,西方后来的哲学思想大都可以从雅典思想中找到源头;但这不等于说,雅典社会在近现代以前的欧洲历史上也占有极重要的地位,雅典的社会状况就是近现代以前欧洲历史的常态。这就像春秋战国时诸子百家的学说也在中国哲学史上占极重要地位,中国后来的哲学思想大都可以从诸子百家中找到源头;但这不等于说,春秋战国在中国历史上也占有极重要的地位,春秋战国的社会状况就是中国历史的常态。同样,雅典哲人们的思想,并不是近现代以前欧洲人思想的常态,用雅典哲人们的思想作为西方人自古以来思想的代表,是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这就像,用诸子百家的思想作为中国人自古以来思想的代表,也是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一样。把思想史当成了社会史,是把正负雅典精神当作地域性概念的一个原因。

冯友兰在《中国哲学简史》中说:“《论语》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读这段话,我悟出其中的一些道理,暗示着古代中国人和古代希腊人的不同。······古代中国和希腊的哲学家不仅生活于不同的地理条件,也生活于不同的经济条件。由于中国是大陆国家,中华民族只有以农业为生。甚至今天中国人口中从事农业的估计占百分之七十到八十。在农业国,土地是财富的根本基础。所以贯穿在中国历史中,社会、经济的思想和政策的中心总是围绕着土地的利用和分配。”8

如果仅仅是把中国古代和希腊古代相比较,上述这段话没有问题。但是,我们不能推广,把古希腊人的思想当作古代欧洲人的思想,把古希腊的地理条件、经济条件当作古代欧洲人的地理条件、经济条件。和中国古代相对应的,其实应该是欧洲的罗马时代和封建时代;而罗马时代和中世纪的欧洲是属于农业文明,则是西方史学界的共识。所以欧洲的这两个时代,完全适用冯先生上述那段话的后半段对中国古代的分析:以农业为生,土地是根本财富,社会经济的思想都围绕着土地的利用和分配。

我绝无意轻视雅典文明的巨大意义。当一个社会、一个时代真正需要正雅典精神的时候,这个社会、这个时代的哲人们就会发现:雅典哲人们已经提供了现成的、丰富的思想资源。当近代之初欧洲的人文主义者们、启蒙思想家们,准备书写自己时代的时代精神时,他们惊喜地发现,可以直接从雅典哲人们的思想中汲取大量的养料;这就像我们今天中国的思想者们,可以直接从西方社会思想中汲取大量的养料一样。古雅典文明虽然只在公元前四、五世纪存在了短短一、二百年,但她却具有跨越时空的文明意义;受惠于她的,绝不仅仅是近现代的西方人;我们今天的中国人,乃至全世界无数的人,都受益于她。我们应该从这个角度去理解雅典文明在整个西方文明、乃至世界文明中无可替代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