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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析三教论衡与唐代俗讲

2013-01-10

陈寅恪云:

“南北朝时,即有儒释道三教之目(北周卫元嵩撰《齐三教论》七卷,见《旧唐书》肆柒《经籍志》下)。至李唐之世,遂成固定之制度。如国家有庆典,则召三教之学士,讲论於殿庭,是其一例。故自晋至今,言中国之思想,可以儒释道三教代表之。此虽通俗之谈,然稽之旧史之事实,验以今世之人情,则是三教之说,要为不易之论。”[④]

据载,晋惠帝时,即有道士王浮与沙门帛远争邪正,王浮附会襄楷上汉恒帝书中“或言老子入夷狄为浮屠”之说,造《老子化胡经》以起衅端。在北魏拓跋氏汉化过程之中,这个问题又被重新提出,如《通鉴》卷一三三所载:泰始七年(471年)谓魏献文帝好黄老浮屠,“每引朝士沙门,共谈玄理。”可知“三教论衡”或曰“三教讲论”是西晋一直延续到隋唐的一项重要活动,也代表着这一时期思想文化冲突和磨合的痛苦过程。

这种讲论时而平和,如元魏时清通观道士姜斌与融觉寺僧昙谟最对论“佛与老子同时不?”(参《广弘明集》卷第一《元魏孝明帝召佛道门人论》)时而热闹,如北齐时道士陆修静率徒与上统、昙显斗法,足为《西游记》类似故事张本[⑤](参《广弘明集》卷第四高祖文宣皇帝《废李老道法诏》)。有的时期或地区主要表现为磨合,如《周书·儒林·沉重传》:“天和(566-572年)中,复於紫极殿讲三教义,朝士儒林桑门道士至者二千馀人。”《周书·韦夐传》:“武帝又以佛道儒三教不同,诏夐辨其优劣。夐以“三教虽殊,同归於善,其迹似有深浅,其致理殆无等级。”乃著《三教序》奏之,帝览而称善。”又如《陈书·马枢传》:“梁邵陵王纶闻其名,引为学士。纶时自讲《大品经》,令枢讲《维摩》、《老子》、《周易》。同日发题,道俗听者二千人。王欲极观优劣,乃谓众曰:“与马学士论义,必使屈伏,不得空立主客。””有的时期或地区则主要演化为冲突。如《周书》卷五《武帝纪》:天和三年(568年)“集百僚及沙门道士等亲讲《礼记》。”“天和四年(569年)二月戊辰,帝御大德殿,集百僚道士沙门等,讨论释老义。”“建德元年(572年)春正月戊午,帝幸玄都观,御法座讲说,公卿道俗论难,事毕还宫,二年(573年)十二月癸巳,集群臣及沙门道士等,帝升高座,辨释三教先後,以儒教为先,道教为次,佛教为後。”

从儒家正统看来,自两汉“独尊儒术”而两宋之理学昌明,恰好是一轮“正反合”。汉末魏晋尚“通脱”,以“名教”“自然”为玄言之旨,而道家兴。佛教作为体大思精之外来思想文化,乘文士竞尚玄理之虚,挟“五胡”入主中原之势,对中土的冲击亦可谓大焉哉。而且佛教东渐,练就一套包围摇动人君以自固之术,於是由上而下,由北而南,渐次浸被。道士乃融集本土原始之宗教信仰,摹仿佛教之体系组织,参以老庄玄旨及阴阳五行之术,合为道教,後亦以撼动人主视听为其宗旨,因此相当一段时期内,忽而崇老,忽而崇释,忽而佞佛毁道,忽而佞道灭佛。而儒学之士本“修齐治平”入世之术,为国君之股肱,日思振作。相当一个时期内正如钱钟书先生所云:

“三家势成鼎足,其中之一家遂得如武涉说韩信所谓:“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然儒往往兼攻二氏;而二氏未尝合力攻儒者,则因儒为国家典学,自恃根深基固,名正言顺,二氏亦知其不可动摇也。”[⑥]

於是魏晋南北朝时期至中晚唐,中国除战乱频仍外,思想文化之冲突与磨合也十分剧烈。三教之说,由兹而生。梁释僧佑辑《弘明集》,唐释道宣辑《广弘明集》(道宣还辑有《佛道论衡》甲乙下四卷,存日本《大正藏经》卷五二),记録了自两晋到初唐三教冲突之始末根由。此为历史文化之常识者,无庸赘言。

“论衡”一事,原起於东汉儒学今古文经学之争。如众周知,由於今文经学有“通人恶烦”之弊,建初四年(79年)汉章帝亲临白虎观、大会今文经学群儒,讲议五经异同。“省章句”,“正经义”,敕为《白虎通义》一书。而王充从古文经学立义,指斥谶纬和神仙方术之说的名作,即曰《论衡》。

佛学西来,其在始初曾依附於玄学,身价百倍後,宗派间亦经论辩,前如东晋时支愍度弟子道恒与竺法汰弟子昙壹、慧远等“大集名僧”论“心无义”说,“据经引理,析驳纷纭”,“就席攻难数番,问责锋起”(元康《肇论疏》上)。後如唐代宗大历十三年(778年),承诏两街临坛大德一十四人齐至安国寺,定夺《四分律》新旧两疏是非。“盖以二宗俱盛,两壮必争,被擒翻利於渔人,互击定伤於师足。既频言竞,多达帝聪,有敕令将二本《律疏》定行一家者”(《宋高僧传·唐京师西明寺圆照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