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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九尾龟》

2013-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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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九尾龟》

妓女生活与中国小说的发展结下了不解之缘,从唐代起,真可谓代有佳作。专门记载花丛艳迹杂事轶闻者,从唐代的《教坊记》、《北里志》,到晚清的《海陬冶游录》、《胡宝玉》,这些实录体的笔记小说,为我们了解青楼生活及其对历代文人思想、创作的影响大有帮助,可并非现代文类意义上的"小说"。唐传奇《霍小玉传》、《李娃传》等都以青楼女子为主人公,只是史家一般作为爱情小说来处理,并不十分注重其中"青楼"这一特殊背景的文化意义。清代中叶开始出现以妓院生活为中心的长篇小说,"狭邪小说"才作为一种次小说类型受到文学史家的关注。鲁迅先生勾勒有清一代"狭邪小说"的发展脉络,殿后的就是这一部《九尾龟》,可见此书在小说史上有一定地位。

作者(张春帆,名炎,别署漱六山房,江苏常州人,卒于一九三五年)自称"并不是闲着笔墨,旷着功夫,去做那嫖界的指南,花丛的历史"(33回)。可批评家们偏偏不领情,几乎众口一辞认定这《九尾龟》就是"嫖界的指南,花丛的历史"。说此书立意在警醒嫖界中人,作者大概不会反对的吧?第15回作者不就声称"在下这部小说,原名叫做《嫖界醒世小说》"吗?至于说"花丛的历史",那更是这部小说构思的中心。"在下这部小说,原名叫做《九尾龟》,又叫做《四大金刚外传》"(72回)。何以作者要故意否认自己的立意与构思呢?看来着眼点是"闲着笔墨"四个字。张春帆不过为突出"在下编书的一片苦心,一腔热血",强调此书"处处都隐寓着劝惩的意思"(33回),合于教诲文学的正路。

写青楼生活而又想突出劝惩教诲,这谈何容易。如《青楼梦》抒写"公卿大夫竟无一识我之人,反不若青楼女子,竟有慧眼识英雄于未遇时也"(《青楼梦·题纲》),那可以;如《海上花列传》感慨于"南部烟花日新月盛,凡冶游子弟倾覆流离于狎邪者,不知凡几",故以"一过来人为之现身说法",欲令其"爽然若失,废然自返"(《海上花列传》第1回),那也可以。两者都目的明确,主题单纯,不若《九尾龟》之举棋未定--拿不定主意如何评价文人士大夫之出入妓院。

既然着意"借着那青楼中冶叶狂花的姿态,做一部世界上劝人讽世的清谈"(127回),小说中自然颇多关于嫖界的议论。第9回"章秋谷苦口劝迷途,陆兰芬惊心怜薄命"、第26回"说瘟生平心论嫁娶,评嫖客谈笑骂官商"、第31回"西安坊名士讲嫖经,高升栈优伶夸大口"、第137回"讲嫖经名士高谈,打茶围瘟生吃醋",众多高论合起来不外一句话:嫖界黑暗,无功架者不得妄入,有奇才者方可驰骋。前四十回着重写妓女奸诈瘟生受骗,章秋谷先后骂醒了方幼恽、刘厚卿、方子衡,还基本合着作者劝惩讽喻的"艺术宣言"。可着重点很快转移到章秋谷如何以盖世奇才征服一个个青楼女子,揭破一层层嫖界黑幕了。面对着妓女由于职业习惯养成的虚情假意,如何将计就计,不但不吃亏上当,还能占尽天下便宜,这里面的确大有诀窍。作者显然十分陶醉于这方面的经验,一再让小说主人公章秋谷大讲嫖经,其中被誉为"花柳场中千古不磨之论"的是这么一段:"第一不发标,第二不吃醋,第三不认真。久而久之,那些倌人就自然而然的同你要好起来。再用些体贴的功夫,温存的伎俩,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不怕他不一个个死心塌地"(31回)。描摹妓女无情,乃承袭《海上花列传》余绪;状写嫖客资格,这才是张春帆的"独创"。只是如此"嫖界指南",到底是警醒痴迷,劝人别嫖妓,还是传授经验,教人如何嫖妓?对此作者有个绝妙的解说:就看你有没有嫖客的资格。倘若有功架、有金钱、有相貌,尽可出入青楼;倘若没有,还是尽早回家,免得人财两空,还落个"瘟生"的绰号(9回)。也就是说,作者所再三吹嘘的"劝惩",并无一定之规,只是针对不够格的嫖客。更具讽刺意味的是,每次劝惩瘟生离开妓院的,恰好又都是这嫖界中的健将、福星章秋谷。价值标准的矛盾和混乱,使得小说中诸多堂而皇之的教诲,显得分外苍白无力,甚至虚伪造作。

清末民初,文人出入妓院乃家常便饭,说不上堕落或者淫荡,甚至还不无一点风流倜傥的味道。作者感情上完全认同于这种时代风尚,这从他对章秋谷等人的艳遇十分赞赏可以看出;可理智上还不敢丢下儒家伦理观念,不时还要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道学面孔,颂扬孝子烈妇、夫妻相亲乃至家庭和睦,并对嫖妓表示一下小小的不以为然。小说一开篇就告诉我们,章秋谷之所以流连青楼,是因为他娶的女子太平庸,于是才"动了个寻花问柳的念头"(1回)。小说将结束时,作者又借老母之言为章的嫖妓辩解:"无非是为着心上不得意,便故意到堂子里头去这般混闹,借此发泄你的牢骚"(189回)。这可就有点不大地道了。恶,不敢恶到底;俗,也不能俗到底。小说于是显得粗鄙浅薄,不若真正的民间文学,即使恶俗也来得率真自然。

有趣的是,小说写的是苦涩的青楼生活,却给人过分甜腻的感觉。说到底,这不过是翻转过来的鸳蝴小说。就其伦理观念乃至艺术趣味,张春帆与同时代专写哀情小说的徐枕亚、李定夷并没多大差别,只不过把多愁多病的才子佳人,翻转成无情无义的妓女嫖客。表面上截然对立,骨子里却颇有相通之处。还不只是作者也十分偏爱"鸳鸯"、"蝴蝶"这一带象征意味的特殊意象,如"一双蝴蝶,可怜同命之虫;卅六鸳鸯,妒煞双飞之鸟"(12回)、"但为蝴蝶甘同梦,愿作鸳鸯不羡仙"(64回)、"颠倒鸳鸯之字,迷离蝴蝶之魂"(120回);更重要的是作者对青楼中唯一一对才子佳人章秋谷、陈文仙的爱情描写,便是道地的鸳蝴笔法。只不过平添了几分恶谑的成分:如此佳人知音,不但多情多义,还能帮着丈夫窃玉偷香。

就小说传统而言,由言情小说转入狭邪小说,是个很重要的转折。可惜这个转折主要源于时势的转移与青楼的演变,而不是作家艺术观念的发展。有清一代,"作者对于妓家的写法凡三变,先是溢美,中是近真,临末又溢恶"(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第6讲)。"近真"的《海上花列传》也不过是"以为妓女有好,有坏,较近于写实"而已,并没有自觉发展现实主义小说传统;至于"溢恶"的《九尾龟》,则和"溢美"的《青楼梦》一样,不免有简单化、漫画化的倾向。"如今上海的风气,一天坏似一天"(159回)。风气之坏,在小说中当然首先体现为堂子里的妓女日趋势利奸诈。小说中不断有人慨叹从前的倌人如何风雅,如何有才情,如何情深意长;而如今的倌人则贪财、恶俗、只知拚命敲竹杠,"那杜十娘、霍小玉一般的事,非但眼中不曾看见,并连耳中也不曾听见过来"(9回)。大名鼎鼎的四大金刚尚且如此,何况其他?这就难怪章秋谷要纵论嫖界黑幕,一次次惩罚无情无义的妓女。其实并不全怪晚清堂里的妓女不争气,作者之着意横扫青楼,社会生活的感受可能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文学风气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