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所在位置:

探究《世说新语》与佛教

2013-01-05

简文,即简文帝刘昱(320—372);刘尹,即刘惔(314—349),时为丹阳尹;庾公,即庾亮(289—340),时为太尉。这三人的几句对话颇有几分机锋:法深为简文皇帝的坐上客,反映了佛教僧人的地位于此时在帝王心目中似乎有了一定的提高。但是,文人、名士依然可以嘲弄僧人。在刘惔看来,法深和尚即为出家人,为何要攀附于帝王呢?而法深的回答却极为巧妙:世俗把帝王处看得高不可攀,而和尚却把它们看成是茅草房。这里,法深明明有攀附帝王的动机,却要表白自己并不把帝王当回事。而庾亮则拿卧佛开玩笑,说佛陀卧着,是因为渡人太多而劳累得躺下了。这则故事生动、诙谐地反映了当时帝王达官们对佛教还缺乏一种敬畏、神威、神秘的心理。

佛教在东晋帝王、名士精神世界中的升温是与其过江后的无奈、苦闷的心态有着直接关系。其时,南下的士族普遍有一种故国之思:

过江诸人每至美曰,辄相邀新亭,藉卉饮

宴。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相视流泪”,正形象、具体地刻画了名士们流落异乡的失落感。不只是名士,就连刚过江的东晋元帝司马睿(276—322)也常有寄人篱下之感:“寄人国土,心常怀惭。”故土沦陷,时乱离弃,人生无常,命如草芥,加上士族内部的纷争倾轧,更让士人们感到前途未卜,希望渺茫。现实的种种苦难,社会的处处矛盾,给过江士人的心里投下了太多太多的阴影和创伤。而正始以来的玄学清谈,在这新的严酷的现实面前,显得过于苍白无力,难以带来往日的那种精神上的满足和潇洒。士人们过江后的清谈内容和水平无论如何也超不过西晋,“逮江左群谈,惟玄是务,虽有日新,而多抽前绪矣。”而这时的道教,曾在汉末黄巾起义遭到镇压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和限制,一时还缓不过劲来。于是,外来的佛教以它那博大深邃的哲理、丰富奇特的想象、庄严隆重的仪轨、各具神态的群像、绚丽斑斓的色彩、神秘莫测的祈祷向士人们提出了三世(前世、今世、来世)的人生观、查根究柢的六道轮回和西方极乐净土世界的美好希望,填补和慰藉了过江士人们正感苦闷的心灵。东晋初期兴起的般若学讲的“空无”与玄学说的“虚无”旨趣相投,极容易适应和满足士人们惯于清谈的习气。这样,佛教这种外来的宗教文化未经本士文化的多少抵制,便轻而易举地赢得了王室和门阀士族的青睐。尤其是一些在政治上失意、遭贬甚或被废的士人,更容易接受佛教。这一历史事实,在《世说新语》中得到了艺术的反映:

殷中军被废东阳,始看佛经。初视《维摩诘》,疑《般若波罗密》太多;后见《小品》,恨此语少。

殷中军被废徙东阳,大读佛经,皆精解。惟至事数处不解,遇见一道人问所签,便释然。

殷中军读《小品》,下二百签,皆是精微,世之幽滞。尝欲与支道林辩之,竞不得。今《小品》犹存。

殷中军即殷浩(?—356),乃东晋中前期人,“善《老》、《易》,能清言”,乃清谈名士。被废之前,殷浩从不看佛经,被废之后,思想发生巨变,“大读佛经”,而且“皆是精解”。这说明,佛教是慰藉士人苦闷心灵最好的灵丹妙药。不仅士族大兴佛教,就连东晋帝王,如明帝司马绍(299—325)、成帝司马衍(321—342)、哀帝司马丕(341—365)、废帝司(海西公)马奕(342—386)、简文帝司马昱(320—372)等均好佛学,尤其是成帝时又开了沙门不跪拜王者之先例,为佛教势力的迅速膨胀添加了催化剂。正是在这样一种崇尚佛教的氛围下,北方的“义解”高僧纷纷南下,为南方寡而无味、了无新意的清谈注入了一股新鲜空气,改变和重塑了南方的学风,使其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据梁慧皎(497~554)《高僧传》载,两晋及晋宋之际,北方南下的高僧几乎遍及“译经”、“义解”、“神异”、“习禅”、“明律”、“诵经”、“兴福”、“经师(转读)”“唱导”等各个方面,其中以“义解”高僧的人数最多。两晋时期南下的著名僧人有:康僧渊、康法畅、支敏度,“晋成之世,(康僧渊)与康法畅、支敏度等过江。”竺法潜,“晋永嘉初,避乱过江。”于法兰,“后闻江东山水,剡县(今浙江嵊县)称奇,乃徐步东瓯(温州),远瞻周嶿嵊,居于石城山足,今之元华寺是也。”于道邃,“后与兰公俱过江,谢庆绪大相推重。”释道宝,“晋丞相导之弟。弱年信悟,避世辞荣,亲旧谏之,莫之能制。”释道安,后赵之乱,“与弟子慧远等四百余人渡河”,“达襄阳,复宣佛法。支僧敦,“少游汧陇,长历荆雍。妙通大乘,兼善数论,著《人物始义论》。”竺法汰,少与道安同学,“与道安避难行至新野”,“泣涕而别。乃与弟子昙壹、昙二等四十馀人,沿江东下”,“下都止瓦官寺,晋太宗简文皇帝深相敬重。”释僧先,“与道安相遇于逆旅”,“乃与汰等南游晋平(土),讲道弘化。”竺僧辅,“道振伊洛,一都宗事。值西晋饥乱,辅与释道安等隐于洪濩泽”,“后憩荆州上明寺。”竺僧敷,“西晋末乱,移居江左,止京师瓦官寺,盛开讲席。”释法遇,“事(道)安为师”,“后襄阳被寇,遇乃避地东下,止江陵长沙寺。”,随道安南下至襄阳。又遇苻秦攻襄阳,乃别道安,“与弟子数十人,南适荆州”;又经“浔阳,见庐山清净”,遂入山。这些著名高僧的南下或过江,虽时间、地点不同,个人的具体处境和情况也不尽相同,但总起来讲,对南方佛教乃至整个南方思想文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世说新语》以诙谐、轻松的笔调叙述了上述南下、过江僧人及受其影响的南方僧人的佛教活动,可以归类、总结出以下一些特点:其一,南下过江的僧人并非都是一帆风顺,但他们凭着自己对佛教义理的深刻理解和掌握,使名士们不得不刮目相看。

愍度道人始欲过江,与一伦道人为侣,谋曰:“用旧义在江东,恐不办得食。”便共立“心无义”。既而此道人不成渡,愍度果讲义积年。后有伦人来,先道人寄语云:“为我致意愍度,无义那可立?治此计,权救饥尔,无为遂负如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