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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淮安河下徽州盐商研究

2013-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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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商研究是明清社会经济史研究中的一个重要内容,一直受到海内外史学界的高度重视。尤其是近年来大陆史学界的成果与日俱增,这端赖于新史料(如徽州乡土文献)的系统整理和利用。如所周知,在明清时期,“徽之富民尽于仪、扬、苏、松、淮安、芜湖、杭、湖诸郡,以及江西之南昌,湖广之汉口,远如北京,亦复挈其家属而去”[(1)]。不过,以往对于上述各大都会中侨寓徽商的研究,除了个别城市(如扬州)已有相当详尽的研究成果外,不少城镇还是语焉不详,甚或仍属空白(如淮安)。这同样有赖于新史料的搜集和利用。笔者近年来两度前往淮安考察,搜集到一批未刊乡土文献,其中就包含了丰富的徽商史料,使我们能够比较清晰地了解淮安河下徽商的组织形态、生活方式和盛衰变迁。

一、徽商的迁徙、占籍和定居

河下位于今淮安市西北三里之遥的古运河畔,是当年大批徽州盐商聚居之地,迄今仍然保持着明清时期的小镇风韵。据清人王觐宸《淮安河下志》卷1《疆域》记载:“明初运道仍由北闸,继运道改由城西,河下遂居黄(河)、运(河)之间,沙河五坝为民、商转搬之所,而船厂抽分复萃于是,钉、铁、绳、篷,百货骈集;及草湾改道,河下无黄河工程;而明中叶司农叶公奏改开中之法,盐策富商挟资而来,家于河下,河下乃称极盛”。所谓“明中叶司农叶公奏改开中之法”,是指明代弘治年间户部尚书叶淇正式公布纳银中盐的办法——运司纳银制度,也就是召商开中引盐,纳银运司,类解户部太仓以备应用。从此以后,商人只需在运司所在的地方纳银就可中盐,因此,不但两淮赴边屯垦的商人退归南方,而且在全国最重要的西北垦区的土商也迁至西淮[(2)]。由于河下地处淮安城关厢,又为淮北盐斤必经之地,所以大批富商大贾卜居于此。

较早适居河下的徽商有黄氏,据清人黄钧宰《金壶浪墨》卷2《世德录》记载:“黄氏之先,为皖南著姓,聚族于黄山。当明中叶,分支迁苏州。再徒淮阴,累世读书,科名相望,七传而至荆玉公,为明季诸生”。从这段《世德录》中,还看不出黄氏是否为淮北盐商。当时,淮北盐运分司驻安东(今江苏涟水县),大批徽商主要集中在那里。诚如明人文震孟在《安东县创筑城垣记》一文中所指出的那样:“…安东为河、淮入海之路,淮北锁钥,百万盐策辐辏于此”[(3)],所谓“煎盐贵擅其利”[(4)]。其中,就有不少徽州盐商[(5)]。

由于明代中叶以后黄河全流夺淮入海,苏北水患日趋频仍,安东等地时常受到洪水的威胁。如淮北批验所本在安东县南六十里的支家河,“淮北诸场盐必榷于此,始贷之庐、凤、河南”,批验所旧基在淮河南岸,“当河流之冲”[(6)],弘治、正德年间曾多次圯毁,后来虽移淮河北岸,但洪水的困扰仍未减轻。据乾隆《淮安府志》卷11《公署》记载,安东为“盐鹾孔道,土沃物丰,生齿蕃庶,士知学而畏法,近罹河患,丰歉不常”。在这种形势下,盐运分司改驻淮安河下,而淮北批验盐引所改驻河下大绳巷,淮北巡检也移驻乌沙河。随着鹾务机构的迁移,更多的淮北运商卜居淮安河下[(7)],但因祖先产业所在,仍然占籍安东[(8)]。这一点很象淮南盐商多占籍仪征,而又“太半居郡城(扬州)”[(9)]。

与此同时,还有的徽商从扬州适居淮安河下。其中,最为著名的首推程量超一支。据《淮安河下志》卷5《第宅·程莲先生宅》记载:

吾宗自岑山渡叔信公分支,传至第九世慎吾公,是为余六世祖,由歙迁家于扬。子五人:长上慎公,次蝶庵公,次青来公,次阿平公,次莲渡公。莲渡公即余五世祖也。莲渡公诸兄皆居扬,公一支来淮为淮北商,居河下。

莲渡公叫程量越(1626-1687),字自远,是淮南盐务总商程量入的弟弟,“生子九人,俱成立,孙、曾蕃衍,旧宅渐不能容,分居各处,亦尚有一、两房仍居老宅”[(10)]。

除了程量越一支外,歙县程氏还有不少人迁居河下。清末时人李元庚曾指出:“程氏,徽之旺族也,也由歙迁。凡数支,名功、亘、大、仁、武、鹤是也。国初(按:指清初)时业禺策者十三家”[(11)],“皆极豪富”[(12)],当时有“诸程争以盐策富”[(13)]的说法。

河下徽商程氏行盐各有旗号,大多依族谱中的名号取名。据《讷庵杂著·五字店基址记》记载:“当时族人业盐居淮,有所谓公(功)字店、班字店、大字店者,皆就主人名字中略取其偏旁用之,如亘字店则用朝宣公宣字之半,吾家五字店,盖用慎吾公吾字之半也”[(14)]。慎吾公是程量越的父亲,所以程量越“所居之宅,曰五字店,五字乃其旗号也”[(15)]。此外,还有俭德店,“俭德,旗名店者”,为盐务总商程易的宅名[(16)]。程世桂与其兄程云松“均习禺策,分行盐务,旗名观裕”[(17)]。这一点也与扬州非常相似。据乾嘉时人林苏门记载:“扬州运盐之家,虽土著百年,而厮仆皆呼其旗名,曰某某店。故高门大屋,非店而亦曰店也”[(18)]。淮安河下地名中,有五字店巷、仁字店巷、文字店巷和亘字巷等,大多是“徽商顿盐之所,巷因此得名”[(19)]。

除了程氏以外,汪氏自尧仙公由徽迁淮,三世至隐园公卜居于相家湾路南[(20)]。所谓尧仙公是清代著名官僚汪廷珍的曾祖父,“治家勤俭,赀产遂丰”[(21)],成为以盐业起家的cuō@①商大户[(22)]。吴氏“先世分运食盐,以金家桥为马头”[(23)],也是河下的淮北盐商。此外,徽商曹氏在当地有相当大的势力,河下曹家山就是该家族的产业[(24)]。

由于徽商的鳞集骈至,至康熙年间,河下一带徽商的人数已相当之多。康熙三十年(1691年)编审,因山阳历年水患,百姓逃亡,故缺丁14913丁,缺丁银6417两。县令“以土著无丁可增,乃将淮城北寄居贸易人户及山西与徽州寄寓之人,编为附安仁一图”[(25)]。其中的“徽州寄寓之人”,既有占籍安东或山阳的[(26)],还有的则仍占籍故土徽州[(27)]。

二、徽商社会生活勾稽

(一)徽商之间呼朋引类,紧密结合,最具有地域商人集团的色彩。明人金声曾指出:“夫两邑(休、歙)人以业贾故,事其亲威知交而与共事,以故一家得业,不独一家得食焉而已,其大者能活千家、百家,下亦至数十家、数家”[(28)]。歙人程朝聘,迁淮北安东,其子程增“移家山阳,使二弟学儒,而身懋迁,家遂饶。父族四,母族三,死而无归者毕葬焉,余皆定其居,使有常业,设义田、义学以养疏族人而聚教之。乡人叩门告请,未尝有难色,或急难以千金脱之”[(29)]。这种乐善好施的义行,不仅仅圃于宗族内部。如盐务巨商程鉴,“振恤寒困,赴人之急如不及。山阳曹师圣官彭泽令,逋公帑数千,且得罪,鉴予金偿之。师圣卒,复为营葬事,周其遗孤”[(30)]。此种济急周乏的乡党之谊,反映了徽商的群体意识。这从淮安会馆的设置过程中亦可窥其端倪。据《梓里待征录·建置记》载:“会馆之设,京师最盛,吾淮初未之闻也。当乾隆、嘉庆间生意鼎盛,而官、幕在淮者十居八、九,无一人创此事。后有新安人在质贸易,借灵王库馆地启房为新安义所”,“每当春日聚饮其中,以联乡谊”[(31)]。此后才有各地商人踵起效尤。

徽商之间相互通婚,如汪氏侨寓清江浦数百年,家富百万,列典肆,“有质库在所居之南,曰字号萱,其息本乃太夫人钗钏之余,故曰萱字号,太夫人误呼之,遂有是名”[(32)]。广厦千间,俗呼为“汪家大门”。主人汪已山好宾客,座上常满。广结名流,筑观复斋,“四方英豢彦毕至,投缟赠z

hù@②无虚日”,与扬州的小玲珑山馆、康山草堂、天津的水西庄“后相辉映”[(33)]。汪氏擅长书法,能作方丈字,“得率更笔意”,性喜好客。“吴门午节后,名优皆歇夏,汪则重资迓来,留至八月始归。此数十日之午后,辄布qú@③shū@④于广厦中,疏帘清蕈,茶瓜四列,座皆不速之客。歌声绕梁,竹簧迭奏,不啻神仙境也”[(34)]。道光中叶,汪氏家中落,字号萱已闭歇,“其簿籍犹有以万金购之者”[(35)]。因此,在其极盛时期,夸奢斗富的程度决不亚于淮、扬盐商。例如,他家的鳌山灯号称天下之冠,直到晚清时期当地人犹能津津乐道[(36)]。汪氏与本地人不通婚姻,只跟淮安河下盐商程氏互为陈朱[(37)]。其中,有一支迁往淮安河下。据《梓里待征录·奇闻记·五世同堂》记载:清河汪氏丁极盛,有一支名汲(字葵田,号曙泉),迁居河下铁钉巷”。五世元孙汪衍祥:“请于官,为奏明圣旨,准旌其闾,钦赐七叶衍祥,给予‘五世同堂’匾”。

通过程、汪二人的婚姻,盐、典二业就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了。这与扬州的情形也很相似,正象一首《望江南百调》所描述的那样:“扬州好,侨寓半官场,购买园亭宾亦主,经营盐、典仕而商,富贵不归乡”[(38)]。汪垂裕在河下杨天爵巷开质库[(39)],徽商程氏也有从事质库的。[(40)]。

(二)徽商很注意交结官府要人,无论是在京缙绅、过往名士,还是现任大小官僚,无不与之过从。不少徽商都成了权贵们的入幕之宾,如袁枚在《随园诗话》卷7曾记录下这样一件趣事:

程鱼门多须纳妾,尹公子璞斋戏贺云:“莺转一声红袖近,长髯三尺老奴来”。文端公笑曰:“阿三诫打!”

程鱼门即徽商程晋芳,文端公是指当时的两江总督尹继善。这段谐谑的插曲表明,两者之间的关系已十分融洽。除了程晋芳以外,被称为“禺策中之铮铮者”的盐商程易,也与漕运总督铁氏、南河总督徐氏和淮关监督某公过从甚密。他曾与王勋辉、王绳武、徐临清、薛怀等为“五老会”,宴集于荻庄,备极一时之胜。这次耆绅雅集由漕运总督铁氏作序刻石以纪[(41)],远近传为佳话。

徽商殚思竭虑靠拢官僚,主要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并保护其专卖权益;而官僚则通过这种交往,获得许多经济上的实惠[(42)]。徽商资本中就有一些来自官僚,日本学者藤井宏先生将之归纳为“官僚资本”[(43)]。据《清实录》乾隆十一年(1746年)七月乙酉条谕,河道总督白钟山“巧宦欺公,暗饱私囊”,“与盐商交结往来,以资财托其营运”,也就是将宦资都寄存在淮北盐商家中。据调查,淮北盐商程致中,收存白钟山银二万两;程氏女婿、清江浦典商汪绍衣,收存白钟山银四万两;另外,商人程容德和程迁益,各收存白钟山银二万两,“代为营运”。

除了交结官僚外,徽商与清朝皇室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康熙、乾隆数度南巡,淮北盐商极尽献媚邀宠之能事。如康熙皇帝第五次南巡过淮安时,“百姓列大鼎焚香迎驾,数里不绝”[(44)]。这些活动,就是由鹾商组织和策划的。当玄烨行至乌纱河,“有淮安绅衿百姓备万民宴,又盐场彩亭七座迎接”。随后康熙在淮安寻欢作乐,“进宴演戏其一切事宜,皆系商总程维高料理”[(45)]。有一次,在淮安漕运总督衙门行宫演戏十一出,“系择选程乡绅家小戏子六名,演唱甚好,上大悦”[(46)]。上述的程维高,就是盐务总商程增。他曾三次接驾,因供奉宸赏不遗余力,康熙御书“旌劳”二字赐之[(47)]。又如,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春,弘历南巡过淮安,“盐宪谕诸商人自伏龙洞至南门外起造十里园亭,以获庄建行宫,开御宴”。据估计,这一工程需银三万,“因盐宪经纪稍后,诸商筹款未充,而为时甚促,遂寝其事”。但仍在“运河两岸周鹅黄步障,包荒中间,错落点缀亭台殿阁,间以林木花草。时在春末夏初,林花萱草牡丹芍药绣毯,一一争妍,由西门至于府前,家家舒锦悬灯,户户焚香燃烛”[(48)]。为此,淮北众商纷纷得到嘉奖。总商程易,在嘉庆元年(1796年)应诏入朝,参与“德叟宴”,赏赐内府珍奇宝物,享受四品京官的待遇[(49)]。以布衣上交天子,成为远近歆羡的商界奇闻。

(三)作为出自“东南邹鲁”的阙里人家,徽商与文人学士的交游也相当引人注目。据黄钧宰的记载:山阳“西北五里曰‘河下’,为淮北商人所萃,高堂曲榭,第宅连云,墙壁垒石为基,煮米屑磁为汁,以为子孙百世业也。城外水木清华,故多寺观,诸商筑石路数百丈,遂凿莲花。出则仆从如烟,骏马飞舆,互相矜尚,其黠者颇与文人相结纳,藉以假借声誉,居然为风雅中人,一时宾客之豪,管弦之盛,谈者目为‘小扬州’”[(50)]。由于晚明清代数百年淮北盐商的不断经营,淮安河下园林名胜鳞次栉比,“南始伏龙洞,北抵钵乾山,东绕盐河五带约十数里,皆淮之胜境地”[(51)]。竹歌画舫,游人骈集。

据山阳文人李元庚《山阳河下园亭记》记载,自明嘉靖间迄至清代乾嘉时期,河下构筑园亭共有65例。其中主要是盐商构筑的,尤其是程氏盐商为最多占三分之一强(计24例)。另一位山阳人范一煦在《淮需小记》卷3指出:

吾邑程氏多园林。风衣之柳衣园、菰蒲曲、籍慎堂、二杞堂也,亭之曲江楼、云起阁、白华溪曲、涵清轩也,莼江之晚甘园也,亨诞人(名云龙,字亨街)之不夜亭也,圣则之斯美堂、lù@⑤竹山房、可以园、紫来书屋也,研民之竹石山房也,溶泉之旭经堂也,蔼人之盟砚斋、茶话山房、咏歌吾庐也,曲江楼中有珠湖无尽意山房、三离晶舍、廓其有容之堂。

从园林规模上看,程退翁隐居石塘之中桥,买废田万亩,掘渠四千余丈,“灌溉其中,遂成沃壤,植牡丹、芍药,以环其居,号曰‘谁庄’”,极尽流连觞咏之事[(52)];程嗣立的“菰浦一曲”,园有来鹤轩、晚翠山房、林艿山馆、籍胜堂诸胜;程执金的“且园”,则有芙蓉堂、俯淮楼、十字亭、藤花书屋、古香阁、接叶亭、春雨楼、云山楼、方轩、亦舫计二十二所[(53)],假山曲折,林木幽秀,类似于此的园林佳构不胜枚举[(54)]。其中盐商程氏所有的曲江楼、菰浦一曲和获庄诸胜,尤负盛名。

曲江楼原是乡绅张新标依绿园中一胜,张氏“尝大会海内名宿于此,萧山毛大可(奇龄)预其胜,赋《明月河》篇,一夕传钞殆遍”[(55)]。其后,该园为徽商程用昌所得,易名“柳衣园”,中有曲江楼、云起阁、娱轩、水西亭、半亩方塘和万斛香诸胜。乾隆年间,盐商程垲、程嗣立“聚大江南北耆宿之士会文其中”,他们互相切磋,“磨龙浸润,文日益上”。其中以程氏为首的“曲江十子”所著的《曲江楼稿》风行海内,“四方学者争购其文”[(56)]。

菰蒲曲在伏龙洞,主人是盐商程嗣立。据《水南老人诗注》云:“癸亥正月,霭后招集园中看演《双簪记》传奇。晚晴月出,张灯树杪,丝竹竞奏,雪月交映,最为胜集”[(57)]。类似于此花晨月夕、酒kē@⑥聚谈的文人雅集,不胜枚举。

荻庄是盐商程鉴的别业,园在萧湖中,有补烟亭、廓其有容之堂、平安馆、带湖草堂、绿云、红雨、山居、绘声阁、虚游、华溪渔隐、松下清斋、小山丛桂和留人诸胜,其子程沆致仕后,“于此宴集江南、北名流,拈题刻灯,一时称胜”[(58)]。园中的胜景,令过往文人留连忘返。性灵派巨匠袁枚题诗曰:“名花美女有来时,明月清风没逃处”;赵翼则题云:“是村仍近郭,有水可无山”[(59)],都画龙点睛地描绘出河下园林的概貌和盐商们的生活追求。嘉庆年间,南河熊司马设宴于此,作荻庄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