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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究《三都赋》撰年疑案新断

2013-01-18

材料三,《世说新语•文学》注引《左思别传》曰:“思字太冲,……及长,博览名文,遍阅百家。司空张华辟为祭酒,贾谧举为秘书郎。谧诛,归乡里,专思著述。齐王jiǒng@①请为记室参军,不起。时为《三都赋》未成也。后数年疾终。其《三都赋》改定,至终乃上(止)。初,作《蜀都赋》云:‘金马电发于高冈,碧鸡振翼而云披。鬼弹飞丸以léi@②@③,火井腾光以赫曦。’今无鬼弹,故其赋往往不同。思为人无吏干而有文才,又颇以椒房自矜,故齐人不重也。”《思别传》又曰:“思造张载,问岷、蜀事,交接亦疏。皇甫谧西州高士,挚仲治宿儒知名,非思伦匹。刘渊林、卫伯舆并蚤终,皆不为思《赋》序注也。凡诸注解,皆思自为,欲重其文,故假时人名姓也。”(注: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中华书局,1983年,246-247页。)

这一材料,一是涉及到《三都赋》撰成与改定,二是涉及到《三都赋》序注到底谁人所为。

今查《文选•三都赋•蜀都赋》,其有句曰:“金马骋光而绝景,碧鸡shū@④忽而曜仪。火井沈荧于幽泉,高焰飞煽于天垂。”(注:《文选》卷四,中华书局,1977年,75页。)此四句文字与上引《左思别传》所载相较,显见有所改易。又,《太平御览》卷八百八十四引张骘《文士传》所引《蜀都赋》文字,与《左思别传》相较亦有改易。可见,《三都赋》被竞相传抄流播者非只一种版本,应有初稿、再稿、三稿等等。所谓当“齐王jiǒng@①请为记室参军”,“时为《三都赋》未成也”云云,应是从定稿的角度而言。其《三都赋》改定,至终乃止。撰成与改定,无疑是两回事,但一旦遇见死抠字眼的人,那道理未必于他能讲得通。而如果此君既死抠,又为了成见或是宿怨,那非把大家抠糊涂不行。《左思别传》之作者究竟何许人,今不可考知。其乃“不重”左思之“齐人”乎?抑亦“《三都赋》初成,时人互有讥訾”而令“思意不惬”之人乎?未可知也。沈玉成先生尝谓此君“厚诬古人,迹近今日之所谓‘人身攻击’”(注:沈玉成:《〈张华年谱〉、〈陆平原年谱〉中的几个问题》,《文学遗产》1992年3期。)。此言得之。

再说第二个问题。因为《三都赋》序注问题,《左思别传》中又提及张载、挚虞、卫权、刘逵诸人。

张载前后三为著作郎,第一次在咸宁年间,第二次在太康年间,第三次在惠帝末、怀帝初。左思移居洛阳以后,一面构思《三都赋》,一面兼做秘书郎工作。此间张载因受知于傅玄,而起家佐著作郎,这就是说,咸宁以后,左思与张载已是在朝僚友。并且,左思与张载还有一共同之处,即:貌陋至丑。这在《世说新语》中有所描述。当时潘岳与夏侯湛则因“美容止”被誉为“连璧”,出则同游,洛阳女子萦手于道,投以花果。而左思、张载出游,洛道老妪唾之,顽童掷之。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左思与张载的共同语当更多一些。再一点,张载之父张牧在太康时期及以前,在蜀中任职十数年,为蜀郡太守、益州刺史、西夷校尉等职,关于张载“随父入蜀”,“随父在蜀”,“至蜀省父”,累见述于史传。所以张载旅蜀经历非止一次,其较早“随父入蜀”,“随父在蜀”大约在咸宁后与太康初之前,甚至有比这个时间更早的可能。这就是说,太康三年以前,左思完全可以访岷、邛之事于张载。左思自泰始八年(272)移居京都,到永兴元年(304)举家适冀州,久居洛阳长达三十余年。惠帝永熙元年(290),陇西王司马泰代石鉴为司空,左思为司空祭酒。张载太康中第二次为著作郎后,此时为太子中舍人,不久,迁乐安相、弘农太守。那么,太康初左思赋成之后,至张载出任地方之前,大约十年的时间里,张载为同僚两度的老朋友注《三都赋》,尤其为注其中之《蜀都赋》,那简直再合情合理不过了。《左思别传》作者谓张载与左思“交接亦疏”,所言已完全失实。

挚虞是皇甫谧门生之一,在他今存作品中,赋这一体裁占了绝大多数。他对文章体裁进行过广泛而深入的研究工作,不仅编有《文章流别集》,且著有《文章流别论》。据《左思别传》作者语气来逆向推测,挚虞亦曾序注左思《三都赋》,只是其赋注今已不存。显然,序注大赋,属皇甫门派之学。挚虞研究文章流别,是对其门派之学的合于逻辑的发展与发扬光大。

刘逵字渊林,济南人,元康中为尚书郎。永康年赵王伦执政期间,刘逵先后任黄门侍郎、侍中等职,但他对司马伦的态度,大约也像陆机等人一样,阳奉阴违。据《晋书•赵王伦传》:“或谓(孙)秀曰:‘散骑常侍杨准、黄门侍郎刘逵欲奉梁王肜以诛伦。’会有星变,乃徙肜为丞相,居司徒府,转准、逵为外官。”又据《晋书•傅祗传》:“及(赵王)伦败,齐王jiǒng@①收侍中刘逵、常侍驺捷、杜育、黄门郎陆机、右丞周导、王尊等付廷尉。”从后来处理结果看,刘逵也没有参与赵王伦篡位禅文的撰制。依刘逵仕履推测,至少在元康年间他与左思是同僚关系。卫权《三都赋略解序》曰:“中书著作郎安平张载、中书郎济南刘逵,并以经学洽博,才章美茂,咸皆悦玩,为之训诂。”张载再任著作郎与刘逵为中书郎,或许同时,皆在太康中,故相与为左思《三都赋》作注。

卫权,字伯舆,陈留襄邑人,魏司徒卫臻之孙、晋武帝卫贵妃兄之子,曾任怀县令。元康初,汝南王亮辅政时,卫权被擢为尚书郎,而此时左思被陇西王泰辟为祭酒。即此可以看出,卫权与左思,既同为皇家外戚,又同在朝堂互为僚友,那么,卫权注解左思《三都赋》显然也在情理之中。据《三国志•魏书•卫臻传》裴松之注语:“(卫)权作左思《吴都赋》叙及注。叙粗有文辞,至于为注,了无所发明,直为尘秽纸墨,不合传写也。”无论《叙》文辞如何,也无论《注》有否发明,总之,卫权撰有《三都赋略解序》,此为事实,此为《左思别传》的又一个有力反证。根据卫权《三都赋略解序》所述内容以及卫权和左思的仕历,又可以看出,先有皇甫序,继有张载与刘逵注,而后有卫权略解及序。卫权《三都赋略解序》极有可能撰于元康初年其与左思为僚友之时。

由以上辨析已不难看出,《左思别传》在叙事论人方面大有问题,绝非信史。所以严可均指出:“别传失实,《晋书》所弃……今皇甫序、刘注在《文选》,刘序、卫序在《晋书》,皆非苟作……《别传》道听途说,无足为凭。《晋书》汇十八家旧书,兼取小说,独弃《别传》不采,斯史识也。”(注:《全晋文》卷一百四十六《左思别传》严可均注评,见《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中华书局,1958年,第3册,2302页。)

材料四,王隐《晋书》曰:“左思专思《三都赋》,杜绝人流之事。自以所见不博,求为秘书郎。”(注:《初学记》卷十二,《太平御览》卷二百三十三引,见《九家旧晋书辑本》,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280页。)

按,《唐六典》十引《晋书》曰:“左太冲为《三都赋》,自以所见不博,求为秘书郎中。”此《晋书》是臧荣绪《晋书》呢,还是别一《晋书》呢?不得而知。不过,“秘书郎”也好,“秘书郎中”也好,尽管说法有些差异,但左思构思与撰作《三都赋》期间,曾申请任职于皇家图书馆,此亦为史实。并且,从臧荣绪《晋书》有关记载看,左思当时心想事成,实现了这一愿望。

材料五,王隐《晋书》曰:“左思少好经术,尝习钟、胡书不成。学琴又不成。貌丑口呐,甚有大才。博览诸经,遍通子史。于时天下三分,各相夸竞。当思之时,吴国为晋所平,思乃赋此《三都》,以极眩曜。其蜀事访于张载,吴事访于陆机,后乃成之。”(注:《文选集注》卷八引,转见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中华书局,1983年,248页。)

按,这里所叙内容有两点值得注意。其一,晋灭吴之时,《三都赋》尚未撰成。其二,左思访吴事于陆机,时间应是太康元年、二年陆机被俘在洛之际。“后乃成之”,这是最有说服力的关键一句,万万不可忽略。正由于左思初访吴事于陆机时,《三都赋》尚未撰成,陆机在《与弟云书》中才有“伧父”之讥,谓待其成以覆酒瓮。当然,左思后来修改《三都赋》的长期过程中,仍然存在再访吴事于陆机的许多机会。

材料六,臧荣绪《晋书》曰:“(左思)少博览文史,欲作《三都赋》。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稔。门庭藩溷,皆著纸笔,遇得一句,即疏之。征为秘书。赋成,张华见而咨嗟。都邑豪贵,竞相传写。”(注:《文选》卷四《三都赋序》李善注引,中华书局,1977年,74页。)

按,臧荣绪所叙有一点须注意,即左思“构思十稔”期间被“征为秘书”,事在“赋成”之前。

材料七,臧荣绪《晋书》曰:“张华见而咨嗟,深赞之,兼作序。都邑豪贵,竞相传写,都下纸贵。”(注:《北堂书钞•赋》引,见《九家旧晋书辑本》,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144页。)

按,张华为《三都赋》作序的确切时间,依“见而咨嗟,深赞之,兼作序”这样的辞句语气推敲,当是在赋成之初。张华既赞之,又序之,复建议左思“询求”“高名之士”如皇甫谧者。

材料八,《文选•三都赋序》李善注曰:“《三都赋》成,张载为注《魏都》,刘逵为注《吴》、《蜀》,自是之后,渐行于俗也。”(注:《文选》卷四《三都赋序》李善注引,中华书局,1977年,7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