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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析葡萄牙人ChinCheo贸易居留地

2013-01-17

海洋活动异于陆地。在帆船时代,航海的决定性因素是风信与海流。从福建往琉球,须趁夏季(农历五、六月间最佳)西南季候风盛发(南风或西风亦可)、赤道暖流(黑潮)由西南盛向东北之时,取小东岛(台湾)鸡笼头过台湾海峡。1472年(成化八年)以前,泉州是明朝法定的琉球朝贡贸易港口,从泉州往琉球,根据帆船使用的航海针路,由晋江县回头(今晋江市金井镇围头村)或同安县嘉禾屿(厦门岛)曾家澳启航,例自同安县浯洲屿(金门岛)北太武候风放洋,北上至东墙或东涌、梅花,航往鸡笼头。福建市舶司移往福州后,则例由五虎门往梅花东外山开洋。乔治.马斯卡尼亚斯从广东北上,就是要衔接这条传统航路到琉球去的。但当他到漳州海面即大厦门湾时,风向已转,其受阻候风的具体地点应是传统的候风放洋之地浯洲屿(金门岛)北太武下的料罗澳。1519年(正德十四年)Anonymos-JorgeRelnel的葡萄牙航海图,在厦门湾附近海上(或岛上)标示Lalo或 Lalei(料罗)的文字③,可能是这次寄泊候风得来的知识。因为在这前后二三年内,并没有第二只葡萄牙船来过这里。当然,他们也可能事先从中国舵手那里探知这一地点。

这时,由于已过西南季候风之期,葡萄牙船要逆风驶往泉州湾,进入河道淤积的晋江到不开放贸易的泉州府城,不符合常识。要在当地进行贸易,只有顺风经大担门人厦门湾,所到的河口就是漳州河(九龙江)口。“海岸城市”的位置在河口之内,最大的可能就是月港了。

当时海上盛称的漳州,就是以月港为中心的漳州河(九龙江)河口。月港位于九龙江人海处,距漳州府城五十里,港湾开阔,“潮汐吞吐,通舟楫,……两涯商贾辐辏,一大市镇也”④。早在1453年(景泰四年),月港兴起,“月港、海沧诸处民多货番而善盗”⑤。由于官司隔远,威命不到,是官府管理的空白地带,故到了成弘之际(1465—1505年间),月港因海上走私贸易而发展起来,“十方巨贾,竞鹜争驰,真是繁华地界”,有“小苏杭”之称⑥,具备“海岸城市”的景观。1506-1521年(正德间),月港“豪民私造巨舶,扬帆他国以与夷市”⑦,“土民多航海贸易于诸番”⑧。此时他们导引葡萄牙船到月港虽属违禁,但从通番贸易而言,倒也顺理成章。当地百姓以通番为生,对葡萄牙人到来交易没有反感。乔治.马斯卡尼亚斯“在该地感觉到百姓比广州要富有,比广州人更有礼……他在那里停留时一直受到当地百姓的极友好善意的接待”⑨,把它说成是Chincheo城,也就不奇怪了。何况,漳州府城是地方权力中心,不在岸边,又不是明朝许可的通贡地点,当地百姓不可能公然与葡萄牙人交接,甚至“比广州人更有礼”的。

这一种解释,是用地理和航海常识推论的,虽然也没有文献的直接证据,不能做为定论,但显然比指为漳州府城合理得多了。

二、葡萄牙人Chincheo居留地在金门岛吗?

葡萄牙人自1518年首次抵达Chincheo,到1549年完全撤离为止,曾经建立过居留地(或称暂居地、驻时驻地),规模仅次于浙江双屿,人数达五、六百人。中外史家一般认同葡萄牙人在Chin— cheo的居留地在浯屿,建立居留地的时间大致在1542年(嘉靖二十一年)或稍前。但不少中国学者把浯屿当做金门岛,写入论文、专著,甚至辞典、教科书。如1979年,上海辞书出版社在《辞海·地理分册》中称浯州屿:“古岛屿名,简称浯屿。即今福建金门岛”。1984年,戴裔煊在《(明史·佛郎机传)笺正》(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笫42页)中说:“浯屿或浯州屿是金门岛的旧称”。1993年,张维华主编《中国古代对外关系史》(高等教育出版社,笫310页)中说:“葡萄牙人随后又转移到福建沿海的浯屿(今金门)和月港”。蔡美彪主编《中国通史》第八册(人民出版社,笫289页)中说:“被赶出双屿的葡萄牙殖民者又转移到福建泉州府的浯屿(今金门)”。邱树森、陈振江主编《新编中国通史》第二册(福建人民出版社,笫646页)说:“葡萄牙人……强占双屿(今浙江象山港外)、浯屿(今福建金门:)”。1997年,陈尚胜《怀夷与抑商:明代海洋力量兴衰研究》(山东人民出版社,第83页)说:“葡萄牙人先后在福建漳州的月港、同安的浯屿(今金门岛)……等港进行走私贸易”。1998年,谢重光等《金门史稿》(鹭江出版社,第23页)说:“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葡萄牙殖民者在外海岛屿无所获利,便整众直犯漳、泉之月港(今龙海市海澄镇)、浯屿(即金门)”;赵立人《葡萄牙人人居澳门的再研究》(广州《学术研究》1998年第8期)说:“这时以葡人为主的外商已在宁波双屿、泉州浯屿(今金门岛)建立了居留地”。1999年,白寿彝总主编《中国通史》第十五册第九卷(上海人民出版社,第410页)说:“朱纨又和福建巡海道副使柯乔率兵进攻福建的浯屿(今金门)”;黄鸿钊《澳门简史》(香港三联书店,第38页)说:“同安的浯屿(今金门岛)、诏安县的走马溪等,也都是当时重要的走私和贸易据点”。2001年,黄中青《明代海防的水寨和游兵》(台湾明史研究小组印行,笫85页)云:“浯屿,大担南太武山外(今福建同安县东南浯州屿)”;卞利《胡宗宪评传》(中国文联出版社,笫194页)也说:“福建浯屿(今台湾金门)”。其实,这是错误的,但长期未得到更正。

有关这一时期葡萄牙人在漳州海面的活动,葡萄牙文献比较可信的有Galiote Pereira(伯来拉)的A1gumas coisas da china(中国报道),和Fr.Gaspar da cruz(克路士)的Thatado das coisas da china(中国志),均有中文译本或摘译”,但这两部书仅一般地提到Chincheo,没有出现县和县以下的小地名。以往的研究指出其他资料略有提及,如“大约1550年到1588年的葡萄牙《旅行指南》,表明葡萄牙人常在浯屿过冬,在Leh-su(烈屿)装运商货,在Hai-men 1sland(海门岛)修整船只,补充供给,在Lialoo、lailo(料罗)驻泊避风”⑾。1554年Lopo Homem所绘航海图,在金门岛区域标示 Lailo,where trade was conducted(料罗,交易在此进行)等文字⑿。Femao Mendes Pinto(平托)的Per- egrina Gao,据金国平的中文全译本《远游记》⒀,提到Chincheo地区的小地名,有厦门:“河的人口处有一小村,名厦门(xamoy),皆是些渔民和穷户”(第五十五章,第161页)。还有料罗:“第二天早晨,我们就抵达了料罗港……几个我们的人登了陆,很快就买齐了我们所需要的一切东西……还补充了淡水,招募了水手”(第五十八章,第170页)。

再看中国方面的文献,排除只提福建、漳泉、漳州、龙溪等县以上地名的一般记载,可以检索到葡萄牙人在沿海岛屿的停泊贸易地点有浯屿、海门岛、大担屿、金门(料罗澳)、厦门(曾家澳)等处:

1547年(嘉靖二十六年),葡萄牙人“寇漳州,私市浯屿”⒁。“佛郎机夷人先于嘉靖二十六年四月內入境,劫掠去来无常”⒂。八月内,“佛郎机夷连艘深入,发货将尽,就将船二只起水于断屿洲公然修理”。九月,“夷船停泊海门澳”⒃。“既而海道见金巡按急欲驱夷,始移文永春,取郑岳乘传至海门谕夷,……夷舟有九,至者六舟,……差人往谕其报税,而忽攻之”⒄。又:“有佛郎机夷船载货在于浯屿地方货卖,漳泉贾人辄往贸易,巡海道柯乔、漳州知府卢璧、龙溪知县林松发兵攻夷船不得,通贩愈甚”⒅。“番以货泊浯屿,月港贾辄往贸易,禁之不可”⒆。“有佛郎机船载货泊于浯屿,月港恶少群往接济”⒇。

1548年(嘉靖二十七年)五月,因卢镗攻破双屿,“有大夷船五只,中哨船四只……抛泊浯屿外洋大担屿”。十八日,“又有新到佛郎机夷船一只来泊担屿”。七月,“又有佛郎机夷船三只由广东经入海门屿中港湾泊”。十二日,“夷船退泊旧浯屿”。“又有尖底大夷船一只,带哨二只,于十八日自南洋来;黄崎敌败折桅大夹板船一只,于十九日自北洋来,俱至旧浯屿与前夷合船”。八月初九日,“有双桅贼船二十馀只入同安料罗澳”。“又有异色鸟尾双桅大船二只,从北洋于二十五日驾至同安县料罗澳湾泊”。九月初二日,“夷屿番哨四只,驾入曾家澳烧劫民船”。二十日,“又有佛郎机国王船续到”[21]。

1549年(嘉靖二十八年)正月,“旧浯屿贼夷于二十五日分艘陆续开洋”[22]。按:海门澳,即海门屿中港,在今龙海市海门岛,离月港三十里许,当时属漳州府龙溪县。浯屿,今漳州龙海市港尾镇浯屿村。大担屿,今金门县大担岛。料罗澳,今金门县大金门岛料罗村料罗湾。曾家澳,今厦门市厦门岛思明区曾厝安珍珠湾。以上当时属泉州府同安县。这些岛屿分布在大厦门湾漳州港区的范围内。

葡萄牙人在Chineheo的停泊贸易地点,要发展成为有五、六百人暂居的居留地,还是有条件的。一是要隐蔽,地方偏僻,与外界隔绝,久住而不易被发现,才有可能贿通官员默许;二要处于主航道旁,漳泉两个方向的私商均能方便前来交易。浯屿位于同安极南,东北距大担屿5.5公里,西距漳州陆地岛尾2.8公里,是一座长2.25公里、宽0.48公里、面积1.08平方公里的小岛。屿首尾两门,船皆可行。浯屿澳在浯屿西,港湾平稳,是天然避风港地,周围水深,上下不受潮汐限制。明初在浯屿上设浯屿水寨,1443年(正统八年)焦宏巡视福建时,建议将水寨移至嘉禾屿(厦门)中左所,仍称浯屿水寨,故此后人们俗称浯屿为“旧浯屿”、“外浯屿”。浯屿海道四通,又与沿海陆地和附近海岛隔开,因撤防而无官员监管,隐蔽性高,本是漳泉走私海商和海盗的据点。葡萄牙人选择它为居留地,条件完全符合。他们通过走私海商贿赂浯屿水寨官员,交纳买港费,从而得到默许,见诸都察院审问记录:浯屿水寨把总指挥佥事丁桐供认“纵容土俗哪达通番,屡受报水不啻几百,交通佛郎夷贼入境,听贿买路砂金,递已及千”[23]。朱纨在《六报闽海捷音事》中直斥浯屿为“夷屿”、“夷岛”,葡萄牙人建有港口和防御工事,“兵船在外挑战不出”。所以,后出的《筹海图编》明载:“外浯屿乃五澳地方,番人之巢窟也”。万历《漳州府志》卷三十,《海澄县·杂志·兵乱》载:“有佛郎机船载货泊于浯屿,月港恶少群往接济,后被军门朱纨获接济之人,戮之,夷船方去”。1633年(崇祯六年)刊刻的《海澄县志》卷十四《寇乱》载:“有佛郎机夷船载货泊浯屿地方货卖,月港贾人辄往贸易,……朱纨厉禁,获通贩者九十馀人,遣令旗令牌行巡海道柯乔、都司卢镗就教场悉斩之,夷舶乃归”。同书卷一《舆地志·山川·浯屿附》还记载:“万历甲辰(1604年),红夷求市,说渠锦囊载称,旧浯屿祖系彼国互市地”。英国史家C.R.Boxer(博克舍)也指出:

大约1550—1588年的《旅行指南》……提到迪额郭.伯来拉(Diogo Pereira)曾和他 的船在一个岛外过冬,这岛明显地是浯屿;尽管没有注明年代,仍可断定是在1548年,我 们根据其他文献得知他那时是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