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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论始皇帝之死与三头政治——《新战国时代的英雄豪杰》之三

2013-01-15

二 赵高说胡亥

十五年来,秦帝国象一辆构造精密的巨型马车,在始皇帝的一手驾御下高速奔走。始皇帝的突然去世,使这辆马车顿然失去了驾御,留下了巨大的政治权力的空白。冥冥昊天之下,不安开始浸润,人世间对于这种不安的感受,基于身在皇帝身边的远近,自有早晚和深浅。早早的三位知情者中,最感不安的是中车府令赵高,他在不安的同时,更感到一种机遇的诱惑和渴望行动的兴奋。仔细而迅速的计虑之后,他将遗诏截留下来,暂不交付使者。他开始行动,决定首先去谒见公子胡亥。

赵高是胡亥的老师,多年来一直教导胡亥书法和法律,很得胡亥的信任和亲近。赵高知道,要想成就大事,必须说动胡亥,根据自己与胡亥多年的交往,他对说服胡亥有自信。赵高谒见胡亥说:

“皇帝驾崩,遗诏单独赐予长子扶苏,对其他诸子完全没有提及。扶苏奉遗诏到咸阳,马上立为皇帝,贵有天下,公子同为皇子,却无尺寸之地的封赏,岂不有些过于悬殊无奈?”

胡亥当即答道:“父皇的作法是当然的事情。明君知悉臣下,明父知悉儿子。父皇过世,不言封赏诸子,我作为儿子没有多话的余地。”

赵高说:“臣下以为不然。方今皇帝已经去世,天下的权力位势,悬而未定,以臣下之见,其取舍定夺在于公子,在下高以及丞相三人手中,望公子计虑图取。”

胡亥回答道:“废弃长兄而立幼弟,乃是不义,不奉父皇的诏令而畏死,乃是不孝,才能浅薄而勉强因人求功,乃是不能。行不义,不孝,不能的事情,违背德行,不仅天下不服,更将带来自身的倾危,社稷国家也会断绝不继。”

赵高继续说道:“臣下听说商汤王,周武王杀了自己的主君夏桀王和商纣王,被天下称颂为义行,并不认为是不忠。卫国国君杀了自己的父亲,卫国臣民蒙受其恩德,孔子著录其事,不认为是不孝。大行不必拘泥于小节,大德不应谦让退避,地域不同有不同的应对,官职不同有不同的职司。所以说来,顾小忘大,必有后害,狐疑犹豫,必有后悔。决断敢行,鬼神尚且退避,行事定然可以成功,恳愿公子顺势而动。”

胡亥动摇了,喟然叹息道:“眼下父皇灵柩尚未启动,丧礼尚未举行,此时此刻,如何能以这样的事情去惊动丞相呢?”

赵高等待的就是胡亥的这句话。他知道,只要胡亥心动,事情就成了一半。在夺权的布局中,胡亥是关键居中的棋子,说动了胡亥,有了王者的棋局就可以启动。启动后的棋局之展开,在于丞相李斯的参与。到了这个时候,赵高益发感到时间和事情的紧迫。他知道,成败的关口到了,他必须说动丞相李斯。他忍不住出声喊道:“时机时机,迫在眉睫,整装出击,唯恐延误。”赵高宛若出笼的猛兽,浓浓地嗅到了猎物的生鲜气息。

三 中车府令赵高

赵高是沙丘之谋的主谋,也是未来毁灭秦帝国的主要人物。有关赵高的身世,两千年来了解甚少而曲解甚多,东汉以后,赵高被丑化为宦阉,其家族也被丑化为宦阉家族,不实的成见一直延续到今天。赵是赵国王族的姓氏,赵高的父系是赵国王室的疏族。战国时代,天下合纵连横,各国间结盟换约,相互间以王室公子作为人质。这些作为人质的公子,多是国君众多子女中不受宠爱的疏远者,被打发出质后往往长期滞留异国他乡,不少人贫穷潦倒终身,至死不得归还。赵高祖上,大概是由赵国到秦国作质子的这一类公子,在赵国无宠,在秦国无援,不得意滞留于秦,后来在秦国娶妻生子,子孙后代流落于咸阳市井当中,成为秦人与普通庶民无异。赵高有兄弟数人,都出生于隐官,在历史上留下姓名者,只有弟弟赵成,赵成后来接替赵高,作了秦帝国的郎中令,曾经参与谋杀秦二世的望夷宫政变,也是一位人物。隐官是政府设置于不引人注目处的手工作坊,用来安置刑满罪人工作。赵高的母亲,因为有罪受过刑罚,赦免后,由于身体有受刑后的残疾,不便见人,也不愿被人瞧见,就一直在隐官劳动生活。在秦代的等级身分规定中,在隐官劳动生活的人,其身分也叫隐官,用现在的话来说,相当于刑满释放人员,地位在普通庶民之下,所能占有的土地和住宅,只有普通庶民的一半。帝国法律注重公正,隐官虽然地位低下,其婚姻却不受限制,隐官子女的身分也同于普通庶民。赵高的父亲,大概是在隐官工作的下级文法官吏,通于法律,精于书法,在隐官任职时结识了赵高的母亲,组建了家庭,生下赵高兄弟。秦是注重世业的国家,子承父业,以吏为师后来成了帝国的国策。赵高成年以后能够走文法的道路出仕,成为第一流的书法家和法学家,都与父亲的职业和影响密切相关。

赵高生于秦昭王末年,大概是在昭王四十九(前258)年前后生于秦国首都咸阳。当时,秦国和赵国间的长平之战正进入后期,赵国首都邯郸被秦军重重围困。就在前一年,秦始皇出生于邯郸,此时正与母亲一道困处城中,惶惶不可终日。想来也是有趣,秦始皇和赵高基本上是同龄人,他们在历史上扮演了交换毁灭的角色。秦始皇的父亲是秦国的王族,他由秦入质于赵,娶赵人为妻,秦始皇出生于赵都邯郸,他后来消灭了赵国。赵高的祖上是赵国的王族,由赵入质于秦,娶秦人为妻,赵高出生于秦都咸阳,他后来毁灭了秦国。另一位同龄人刘邦,两年后出生于楚国的沛县,四十年后,他与赵高联手消灭了秦,不久又继承了秦始皇的遗业,以秦为根基创建了汉。至于另一位关系秦帝直在始皇帝的身边担当枢要重职。扶苏是皇长子,皇位的第一继承人,蒙恬是帝国北部军大将,兼任首都地区的军政长官-内史,蒙毅是内廷中枢政要,始皇帝最亲信的侍从大臣,扶苏与蒙恬共事,内有蒙毅的支持,皇长子与蒙氏在政治上携手联盟,成为始皇帝之下最大的政治势力,扶苏继承皇位之布局,也由此形成。晚年的李斯,游离在扶苏与蒙氏的政治联盟之外,政见上有分歧,人事上不同线。始皇帝在位,李斯因始皇帝的信赖而偏安,一旦扶苏上台,首当其冲的政治变动,无疑就是李斯。李斯物盛而衰的危机感,有相当部分,是来源于此。赵高是久在内廷深处的人物,是习惯于在黑暗中窥探的鸱枭,他对权力极为敏感,体察得极为真切,他有自信说服李斯,正是因为他透彻地了解这种局势,也了解李斯的为人。

政治上的分合对立,有纲有线有怨。政见上的分歧是纲,人事上的站队是线,政见和人事之外,还有个人间的恩怨搀杂其间。李斯与扶苏和蒙恬有政见上的对立,在人事上,因为扶苏与蒙氏联盟的关系,他自然是站在了对立面。赵高是胡亥的老师,为了拥立胡亥,必须消灭扶苏,他与扶苏之间,是政治上的不能相容。赵高与蒙氏之间有嫌隙,主要是个人间的私怨。我们已经谈到过,赵高在中车府令任上时,曾经犯有大罪,交由蒙毅审理,蒙毅是奉公守法的人,不敢有所怠慢,依法判处赵高死刑,剥夺其官职,削除其出入宫内的门藉。由于事关始皇帝身边近臣,蒙毅判决后交由始皇帝复审定夺。始皇帝惜才不忍,赦免了赵高,不久,官复原职,继续担任中车府令。关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详情细节,由于史书没有记载,已经无法知道。不过,以人情推论,判死刑,是体验了死,得赦免,是死里逃生。对于人生来说,没有比死而复生更大的刺激。这件事以后,赵高脱胎换骨,宛若再生。他从此兢兢业业,供职办事益发勤勉,他从此小心翼翼,为人处世益发谨慎,他再次取得始皇帝的信任,皇帝出行,不仅车马由他提调打点,皇帝的玺印,也由他掌管,始皇帝进而将幼子胡亥的教育,也委托给了他,可谓是看重有加。不过,这些都是表象的一面,死里逃生以后,在赵高的内心深处, 根植下了对于蒙毅及其蒙氏一族的仇恨,复仇啊复仇,成了他捡回来的生命之呼喊。对于已经死去过一次的赵高来说,他对于人世间的一切纲常伦理,生命道德已经无所顾忌,他渴求的只是权力,权力在手,可以复仇,权力在手,可以为所欲为。死里逃生以后,深层内面的赵高,是执着于权力,不惜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赵高说李斯到最后,已经摆出了鱼死网破的胁迫,年迈的李斯,由不得不听从。赵高说动了胡亥,将要说李斯之前,曾经忍不住出声喊道:“时机时机,迫在眉睫,整装出击,唯恐延误。”他之所以如此深刻地感到时间和事情的紧迫,是因为正好在这个时候,一直跟随在始皇帝身边未曾离开过的蒙毅,临时受始皇帝委托,外出祭祀尚未归来,留下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七 扶苏之死

赵高说动李斯以后,兴高采烈来见胡亥,他向胡亥汇报说:“臣下奉太子之明命通报丞相,丞相岂敢有不奉命之心。”胡亥大为高兴,三人政治同盟结成。

三人政治同盟结成以后,胡亥、赵高、李斯共谋联手,开始夺权的政治行动。夺权的首要,在于消灭最大的竞争对手扶苏,扶苏的背后有蒙氏和三十万北部秦军,事情不可力取,只能谋夺。李斯是老练的政治家,赵高是宫廷政治的高手,他们迅速销毁始皇帝赐送扶苏的书信,另外制定遗诏,以丞相李斯承受皇帝遗言的方式,立胡亥为太子,同时赐书扶苏、蒙恬,谴责赐死具文如下:“朕巡游天下,祷祀名山众神以求延年益寿。今扶苏与将军蒙恬领军数十万屯驻边疆,十余年间,不能前进,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反而多次上书诽谤朕之所为,因为不能回归京城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身为人子不孝,赐剑自裁。将军蒙恬辅佐扶苏居外,知其谋而不能匡正,为人臣不忠,赐死。属下军队,交由副将王离统领云云。”文书封口加盖皇帝玺印后,由李斯手下的亲信舍人和胡亥手下的门客共同持送上郡。

送走使者后,李斯和赵高宣称始皇帝继续巡游,北上视察帝国北部边防。沙丘在巨鹿郡南部(今河北省广宗县西北大平台),巡幸车马由沙丘出发,东北向进入恒山郡(现河北石家庄一带),由井陉关进入太原郡(今山西晋中一带),再由太原郡北上,经过雁门郡(今山西北部一带)进入云中郡(今内蒙呼和浩特一带),一直往九原郡(今内蒙包头一带)方向西去。当时,扶苏与蒙恬统领三十万大军防卫北疆,九原、云中、雁门以东一直到辽东,都是北部军的防区。北部军司令部设在上郡(现陕西北部榆林一带),北部军统帅蒙恬本职为内史,即首都地区的最高军政长官,同时负有防卫首都地区的重任。李斯、赵高和胡亥,用温晾车密载始皇帝遗尸,瞒天下巡游千里,大体上围绕上郡环行,其用意,乃是制造皇帝出巡北疆的行动,镇抚北部军队,配合遗书的发送,威慑在上郡的扶苏和蒙恬。始皇帝死时,正直夏天,驱尸巡行,遗体腐烂发臭,于是命令车载百斤咸鱼,以扰乱尸体的臭味。死人为活人服务,独裁者死不得安宁,可怜天下秦始皇,遗尸亡魂,还要为政治服务,不也是人生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