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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苏定方事迹考疑试论稿

2013-01-14

有关苏定方的史料相对不多,其中矛盾之处非细致检讨终难得其详。《资治通鉴》对此问题似亦存有疑问,即表现在该书回避此问题,对苏氏的生卒年一字未载(当然,此亦可能与该书的体例有关)。苏氏的生年,须从《新唐书》、《旧唐书》的记载,并援引其它史料仔细考证方可得其端倪。苏定方当是生于隋文帝开皇二十年(600),死于唐高宗乾封二年(667),享年68岁,而非76岁。

二、 苏定方生平考议

关于苏定方之死,看来也是一个谜。为什么如此,且看权威史籍的记载:

《旧唐书》卷83《苏定方传》云:

乾封二年卒,年七十六。高宗闻而伤惜,谓侍臣曰:‘苏定方于国有功,例合褒赠,卿等不言,遂使哀荣未及。兴言及此,不觉嗟悼。’遽下诏赠幽州都督,谥曰:莊。

《新唐书》卷111《苏定方传》云:

乾封二年卒,年七十六。帝悼之,责谓侍臣曰:‘定方于国有功,当褒赠,若等不言,何邪?’乃赠左骁卫大将军,幽州都督,谥曰:莊。

《新唐书》、《旧唐书》苏定方本传记载大同小异,足以反映当时的实际情况。但是,苏氏是怎么死的,侍臣为什么不向唐高宗报告。是不愿意报告,还是有难言之隐不予报告?这是问题的重心所在。另外,《旧唐书》苏定方本传赞曰:“邢国公神略翕传,雄谋勘定,辅平屯难,始终成业。疏封陟位,未畅茂典,盖缺如也”。很明显,到编撰《旧唐书》的后晋时代,有关苏定方的史料记载就很少,撰著者沿用唐国史中史臣的原话说明此情况。同样,为什么有关苏定方其人的记载那么少,是唐朝官方记载少,还是当时人为的不记载,抑或原来有记载,后来因故删除,这是需要解决的另一问题。鉴于此,有必要对苏定方其人的生平作一考察,以便找出问题的突破口。

贞观三年(620)二月,苏定方作为定襄道行军总管李靖的前锋战将,“率二百骑为前锋,乘雾而行;去牙帐七里,虏乃觉之,颉利乘千里马先走。靖军至,虏众遂溃……,靖斩首万余级,俘男女十余万,获杂畜数十万……。”[14]唐军获得大胜。不久,颉利可汗被俘至长安。这是史载苏定方以唐军将领身份参与的首次作战。返回长安后,苏氏即升任左武侯中郎将(《新唐书》作左卫中郎将)。但是,从贞观四年(630)到永徽六年(655),在长达二十六年时间内,再未见有关苏定方的任何记载。众所周知,此二十余年间,唐朝西灭高昌,东讨高句丽,与突厥、吐蕃、吐谷浑诸族的和战更是异常频繁,与苏定方年龄相当、辈份不差上下的将领如郑仁泰、薛仁贵等屡立战功,名显当时,而苏定方却二十余年间默默无闻。是有关他的资料丢失了?这种可能当然不可排除,但其机率似乎不大。那么,极可能另有其它原因。值得注意的是,贞观四年五月,“御史大夫萧瑀劾奏李靖破颉利牙帐,御军无法,突厥珍物,掳掠俱尽,请付法司推科”,“持军无律,纵士大掠,散失奇宝。”故此,唐太宗召见李靖,责备有加,李靖本人“无所辩,顿首谢。”[15]可见,萧瑀所奏当是事实。那么,纵兵大掠的当事人是谁?苏定方是前军先锋,其所负责任当是重大的。以李靖当时的声望,加之唐太宗的信任,其本人并未受到任何处罚;但是,作为李靖的部下,其首当责任者,以贞观初年唐朝廷上下雷历风行的政情,其仕途受到影响当不难想象。笔者认为,此大概就是苏定方二十余年未著史册,不能参与此后历次征讨的主要原因。至于是否还有其它原因,还有待于进一步深入探讨。尽管如此,苏定方却从李靖处学到许多阵法战术,并充分发挥于二十余年后的征战中,取得了叹为观止的战绩。

永徽六年二月,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埋没二十余年的苏定方被派往高句丽前线,随同营州都督、东夷都护程名振征讨高句丽。此次征讨是因此年初,高句丽与百济、靺鞨联合进攻新罗北境,攻取三十三城,新罗遣使向唐求救之缘故。唐朝派遣程、苏二将军出讨的同时,又使中郎将李德武、武骑尉韩仁楷率兵共同进伐[16]。无论如何,苏定方从此开始了其一生最辉煌的时期。这一时期顾命大臣长孙无忌为中书令,又知门下省事,毫无疑问,苏定方的复出,当是与长孙氏或李勣有关。

苏定方此时任何种军职,《资治通鉴》卷199,《新唐书》卷111,《册府元龟》卷986均载其为“左卫中郎将”,但如上所述,贞观四年中,苏定方已是“左卫中郎将”。可见,此二十余年间,苏氏的官职竟未有任何改变。另外,《旧唐书》卷84《裴行俭传》载云:“贞观中,举明经,拜左屯卫仓曹参军。时苏定方为大将军,甚奇之,尽以用兵奇术授行俭”。以此,似乎苏氏贞观中已是左屯卫大将军。然而,现存《赠太尉裴公(行俭)神道碑》中并未提及苏定方,而只是说到房玄龄[17]。另外,据《程知节墓志铭》及《旧唐书》卷68《程知节传》载,贞观十七年至永徽六年,程知节为左屯卫大将军“多历年所”[18]。再者,据《资治通鉴》卷191及《新唐书》卷94《薛万均传》载,贞观九年七月,薛万均由左屯卫将军迁左屯卫大将军,直到其死(贞观十七年之前)。就是说,从贞观九年(635)到永徽六年,左屯卫大将军分别由薛万均、程知节二人担任,苏定方不可能在此期间担任此职。那么,贞观九年之前苏定方是否担任此职?因没有资料说明,难以作论,但即使如此,恐亦和事实不符。这是因为,裴行俭永淳元年(682)病死,享年64岁,其生年为618年;贞观九年,裴氏17岁,其为左屯卫仓曹参军,此与裴氏传记及墓志铭是相矛盾的。可见,《新唐书》、《旧唐书》裴氏本传有关苏定方官职的记载是不可信的。可能传记作者只是想说明裴氏兵法的传承关系,故未考虑到其它。苏定方并未担任过左屯卫大将军,其为右屯卫将军[19]亦在显庆二年(657);而永徽六年,裴行俭因反对立武昭仪为皇后,已坐左迁西州都督府长史,根本就不在唐都长安。

如上所述,永徽六年苏定方随营州都督、东夷都护程名振进讨高句丽,返回后拜右屯卫将军、临清县公。显庆元年,苏定方作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程知节的前军总管,进击西突厥;副大总管王文度坐矫诏当死,特除名,程知节亦坐逗留追贼不及,减死免官,苏定方独以功获唐高宗的嘉奖。次年,苏定方独当一面,任伊丽道行军大总管,率任雅相、萧嗣业等将军征伐西突厥,唐军出奇制胜、以少胜多,最终擒获西突厥沙钵罗可汗贺鲁,“由是修亭障,列蹊隧,定疆畛,问疾收胔,唐之州县极西海矣!”[20]苏定方因功拜左骁卫大将军、邢国公,别封其子苏庆节为武邑县公。接着,思结阙俟斤都曼劫所部及疏勒、朱俱波、喝磐陀三国复叛,诏苏定方为安抚大使,俘获都曼,葱岭以西因此得以安定。苏氏以此迁左武卫大将军,加食邢州、巨鹿三百户。显庆五年(660),唐廷任苏定方为神丘道行军大总管,率水陆十余万军兵征伐百济。唐军自山东半岛成山角渡海,并在新罗军的援助下,直捣百济首都泗沘城,百济王义慈及其王子等出降,苏定方随即率唐军及俘获的百济王等返回。

可以看出,从永徽六年到龙朔元年六年间,是苏定方一生中最荣光的时期。这表现为:其一,在征战过程中,苏定方将从李靖处学到的兵法战术,经此前数十年的默默探索,最终运用到实际的战斗中。“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即是最恰当的写照。这不仅使大唐的声威播及西北边隅和东方遐邦,奠定了盛唐广袤疆域的基础,同时,也为其本人赢得了极高的荣誉。数年间,苏氏从一个四品下的中郎将,成长为唐朝正三品的十六卫大将军之一。其二,苏氏获得了唐高宗近臣的靑睐,并与其保持相当的关系。永徽六年初,中书舍人李义府、卫尉卿许敬宗等,以翊赞武昭仪为皇后之功,以庶族地主身份跻身于唐廷中枢,深得唐高宗及皇后武氏的信从。此前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元老重臣遭到重创,李、许势力在永徽末,显庆乃至龙朔年间,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虽然没有直接资料证明苏定方与此两人私人关系如何亲密,但从以下旁证可清楚的看到这一点。显庆三年十一月,苏定方俘西突厥沙钵罗可汗贺鲁至长安,经许敬宗的极力促成,实施太庙、昭陵献俘礼仪;苏定方在唐高宗和众文武百僚、外国君长使臣的啧啧赞叹声中,“戎服,操贺鲁献于乐悬之北”[21],极尽荣光。五年初,苏定方跟随唐高宗巡幸并州,许敬宗、李义府亦随同东上,这对苏氏来说,增加了与许、李二人交往的机会。次年三月(此年二月已改元龙朔),“上欲伐辽,于屯营教舞,召李义府、任雅相、许敬宗、许元师、张延师、苏定方、阿史那忠、于阗王休阇、上官仪等,赴东都洛城门观乐。乐名‘一戎大定乐’,赐乐者杂彩有差”[22]。特别是在许敬宗编撰的《唐高宗实录》中,对苏定方的功勋作了大段的记载,所谓“汉将骁健者,唯苏定方与庞孝泰耳!曹继叔、刘伯英皆出其下。”[23]单就许敬宗在史书中,对苏定方功劳记载得相当多这一点,从反面亦可证明许、苏关系非同寻常。因为许敬宗的官场经历、人品、史德历来受到传统史家及正人君子的声讨责难,和其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一般是不会受到这种待遇的。正因如此,苏定方其人身后的种种谜团产生了。对此,笔者下文将予论及,此不赘言。其三,此时苏定方的威名可以与唐自开国以来任何将领相媲美。上文业已谈及,显庆三年末,唐朝举行盛大的献俘仪式,苏定方荣光备至。五年正月、十一月,在东都洛阳又先后两次演出这种轰动京城、极具刺激效应的献俘仪式,苏氏仍是当然的主角。一年中两次得胜还朝,献俘都城,在唐朝历史上,似乎再没有另外任何人享受过这种体面和荣耀。

需要说明的是,在此之前,给事中刘仁轨因触犯权臣李义府,被左迁靑州刺史。唐军征讨百济,李义府“欲斥以罪”,令其督海运,结果,漕船覆没,刘氏以罪“白衣从军自效。”[24]就是说,当苏定方沉浸于胜利的欢乐之时,刘仁轨却正呑食着因权臣陷害而造成的恶果。七世纪六十年代末,从海外征战得胜返回的刘仁轨,他的举动,直接导致对在此之前某些人物的评价和身后荣辱。

从百济返回之后,形势的发展对苏定方并非十分有利。苏氏十一月返回洛阳,十二月即接到诏命,准备实施新的征伐计划。龙朔元年(661)四月,唐廷以任雅相为浿江道行军总管,契苾何力为辽东道行军总管,苏定方为平壤道行军总管,“与萧嗣业及诸胡兵凡三十五军,水陆分道并进”[25],征伐高句丽。这次征伐前后经过八个多月,苏定方所率水军先破高句丽浿江防线,随后乘胜突破马邑山,进围平壤城。虽则如此,随后形势的发展却不尽人意。陆路唐军的进攻受到强力抵抗,气候及其它因素再次成为唐军进攻的羁绊。先是渊盖苏文遣其长子泉男生率精兵数万,固守鸭绿江防线,唐军被阻挡在江北;契苾何力到达之后,适天大寒,鸭绿江水瞬息结冰,唐军因此顺冰而过,鼓噪奋击,高句丽军大溃,泉男生仅以身免。次年一月,左骁卫将军白州刺史庞孝泰所率的另一路唐军,与渊盖苏文高句丽军大战于蛇水之上,唐军全军覆没,庞孝泰与其十三子全部战死。浿江道行军总管任雅相因病亦薨于军中,此种情况显然对唐军不利。苏定方军包围平壤城后,也遇到非常严重的问题。首先,军中所带粮草已尽,此前唐高宗曾派新罗王子金仁问返回新罗,令新罗“举兵相应”[26],同时敕令新罗输送平壤唐军军粮。但现实状况却令苏定方忧心冲冲,这就是苏氏让信使文泉传语新罗文武王时所说:“我受命,万里涉沧海而讨贼,舣舟海岸,既逾月矣。大王军士不至,粮草不继,其危殆甚矣。王其图之”[27]。此后,新罗军虽输运粮草抵达唐营,但进攻的最佳时机已不复存在。其次,唐军经数月激战,已经疲惫不堪,加之此年天气格外寒冷,平壤周围大雪持续不止。鉴于此,龙朔二年(662)二月初,唐高宗诏令班师。此次征伐,唐高宗起初曾想御驾亲征,后在武则天及众大臣的劝阻下,才未能成行。进讨未能成功,对唐朝野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同年,唐高宗“诏以方讨高丽、百济,河北之民,劳于征役,其封泰山、幸东都并停。”[28]这是苏定方复出后首次遇到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