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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古希腊“英雄时代”

2013-01-14

自19世纪70年代以来,希腊的史前考古有了巨大发展。史诗中的特洛耶古城的发现,琳琅满目的竖井墓圈A与B的先后发掘,扑朔迷离的“米诺迷宫”的重见天日,踪迹难辨的派罗斯原址的确认,众说纷纭的线形文字B的释读,深埋于火山灰下的锡拉岛上建筑物及其壁画的复原,对大西岛之谜的新推测——这一系列成就把辉煌灿烂的爱琴文明展现在人们的眼前。史学家对希腊传说时代所掌握的知识和材料,远远超过了格罗特和摩尔根的时代。

如何看待古希腊的神话、传说和史诗?其历史真实性究竟如何?这个老问题又有了新内容,尖锐地摆在每一个古希腊文化爱好者的面前。史学家应当予以回答,必须结合考古发现的大量材料,提出新的解释和看法。与过去一样,答案基本上仍可分为两类:或倾向于承认神话的真实性,或倾向于否认。“开始于施里曼在特洛耶和迈锡尼的考古家们发现,给那些愿将荷马史诗看作迈锡尼时代的反映的人们以巨大的满足,有些学者把神话中的阿提卡和伯罗奔尼撒的统治者接受为历史人物。另一些则拒绝将神话作为史料,并认为荷马的证据更清楚地反映了作者自己的时代,虽然普遍同意史诗中有些材料能回溯到迈锡尼时期。”[45]

我们还是将注意力集中于希西阿德所说的特洛耶战争和英雄攻底比斯的传说上。

考古发掘证明,相传的特洛耶古城确实存在,而且有9层遗址。特洛耶城Ⅵ约建立于公元前1900年,经济文化比较发达,遗址中发现大量属于希腊半岛文化的陶器,显然两地之间有较密切的贸易往来。约公元前1300年稍后,特洛耶城Ⅵ毁于地震。再建的特洛耶城Ⅶa,直接承袭特洛耶城Ⅵ文化和城址;但迈锡尼文明的陶器发现较少,看来希腊半岛与特洛耶之间的贸易联系大为削弱。特洛耶VIIa城内房屋拥挤,各家大多备有大瓮,埋于地下,仅瓮口露出地面,以便充分利用空间贮备大量生活必需品。这种景象表明,当时特洛耶可能在作战争准备,或甚至遭到围困。时间不长,特洛耶城Ⅶa毁于大火,有遗骸发现。学者们认为该城此次大概遭到严重的战争破坏,但对城陷的具体年代有不同意见,大致在公元前1250到1200年之间。[46]

从历史背景来看,公元前13世纪中叶是希腊半岛上迈锡尼文明的繁荣时期:迈锡尼臻于极盛,梯林斯、派罗斯兴旺发达,雅典方兴未艾。在西亚方面,赫梯是公元前14—13世纪时期地中海东岸地区最强国家。据赫梯文书,其西南方有一较强国家称阿希亚瓦(Ahhiyawa),可能位于海上,与赫梯有较多联系。两国君主书信往来,兄弟相称。公元前13世纪以后,双方关系逐渐紧张。有的学者认为,阿希亚瓦可能就是阿卡亚(Achaia)之对音,即指迈锡尼时代阿卡亚人(Achaioi)所建立的一个国家。[47]公元前13世纪中叶后,赫梯势衰;对小亚细亚沿岸控制不力,有阿苏瓦城市联盟起来反抗赫梯,其中Wilusa和Truisa两城,有的学者推测为荷马史诗中所述伊利翁(I1ion)和特洛耶(Troy)之对音。[48]在此期间所谓“海上民族”活动频繁,侵扰埃及和地中海东岸地区。据埃及铭文,公元前1232年侵入者中有Ikws人,有的学者认为可能是Ekwash或Akawasha,即阿卡亚人(Achaioi,Ahhiyawa)。[49]公元前1191年侵入者中有Denyen人,有的学者认为可能是北叙利亚的Danuna人,也可能是史诗和传说中用作阿卡亚人和阿尔哥斯人之别称的达纳阿人(Danaoi)。[50]因此,根据以上种种材料看来,可以认为荷马史诗所说年代在公元前1183年的特洛耶战争,具有一定的历史真实性。它大概反映了在赫梯衰落、海上民族猖撅活动时期,迈锡尼时代希腊人(即阿卡亚人)于公元前1200年前后对特洛耶城Ⅶa的一次征伐和破坏。

古代底比斯的遗址现已覆盖在近代居民点之下,因此考古发掘不易有计划地大规模进行。尽管如此,那里已发现了较为壮观的宫殿遗存,有希腊半岛上时间最早的大型壁画(大约公元前1400年稍后),[51]精美的玛瑙、宝石和象牙雕刻,内存油酒、外有字体的镫形顶坛,以及希腊最大的带有壁画的室墓。[52]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还发现了线形文字B泥版以及30多块由公元前3000年代直至14世纪中叶、主要来自卡西特时期巴比伦的天青石东方圆柱形印章,[53]线形文字B泥版的发现说明底比斯在公元前1300年前后已使用文字,而东方印章则表明了底比斯与东方国家的经济与文化关系,并使人联想起有关腓尼基人卡德默斯是底比斯创建者并给希腊带来文字的传说。[54]宫殿遗址还表明曾先后两次遭到破坏,时间大约在公元前十三世纪之初及末,[55]这与古代希腊广泛流传的两次底比斯战争的传说似非纯属巧合。有的学者认为,位于中希腊交通要道的底比斯在公元前14世纪是希腊半岛上的强大国家,隔科林斯地峡与伯罗奔尼撒半岛的迈锡尼渐成两雄对峙之势,其发展结果导致双方大战,以底比斯失败告终,迈锡尼在公元前13世纪遂得到进一步的发展。英雄攻底比斯的传说正是这一历史形势和过程的反映。[56]

考古材料还证明,自特洛耶战争后,迈锡尼文明在公元前12世纪迅即衰微,遭到破坏,人口锐减,居民点遭到废弃。按照修昔底德的记述,特洛耶战争后80年,比较原始和落后的“多利亚人和赫丘利的子孙们占领了伯罗奔尼撒半岛”[57]。根据迈锡尼文明的兴衰和多利亚人的入侵,参照其他民族英雄文学所反映的社会历史状况,一些学者开始认为所谓“‘英雄时代’,发生在一个古老而丰富多采的文明,由于野蛮的征服者而处于瓦解过程的地方”。[58]当代英国著名希腊史家哈蒙德认为,希西阿德所说的英雄时代的英雄事迹,“属于公元前1250—1150年时期”。通过“对其他文明的英雄时代的比较”,哈蒙德觉得:“这种时代是过渡性的,只延续三或四代。它们起源于文化比较落后,但更加强壮有力的武士之进入一个发达但没落的文明;它们以侵略掠夺的战争为标志,在战争中贵族武士阶级摆脱了向民族或部落效忠的传统束缚。在希腊,英雄时代标志着爱琴世界伟大青铜时代文明的最后衰落阶段”。[59]另一个英国学者鲍勒进一步综合研究各民族的英雄文学,认为一个民族形成其英雄时代观念的途径和原因有三:(1)受到外族的征服和统治,因而“将过去提高到特别光荣的地位,借以安慰自己”,如1228年惨败于蒙古人的俄罗斯人和1389年土耳其人获胜后的塞尔维亚人的情况;(2)准备远离家乡、去海外开辟新天地,因而“用传说来美化过去,借以保持与过去的联系”,如前往冰岛和格陵兰的诺斯殖民者的情况;(3)“第三个原因是当政治制度瓦解,成就和统治让位于解体和衰亡的时刻”,如查理大帝死后对他的歌颂。[60]

总括上述,我们可以对希腊史上的英雄时代提出几点尝试性的看法。

1.近百年来的考古发掘证明,公元前两千年代,特别是前16—12世纪初,在爱琴海地区存在着光辉灿烂的文明。宫殿,卫城,墓葬,壁画,陶器,青铜器,金银器皿,印章雕刻,城镇遗址与埃及、小亚细亚、地中海东岸以及西西里、意大利半岛等地区的广泛联系——这一切都说明,当时的希腊世界在经济、政治和文化各方面都有了较高的发展。

文字是文明时代的一个重要标志,而克里特岛先后流传着象形、线形A和线形B三种形式的文字,希腊半岛至少在前14世纪也开始使用了线形文字B。派罗斯和克诺索斯遗址中发现的大量线形文字B泥版表明:当时社会上存在着大量宫廷和私人的奴隶;所谓“神奴”和“神婢”则是另一类深受剥削的下层劳动者,手工工匠有的直接依附宫廷和最高官员,有的分在各地,但与宫廷也有一定关系或负一定义务,牧民要在有关人员监督下上交羊毛和牲畜,土地分为公社所有和私人占有两大类,通行着租佃和负有所谓“卡马义务”的土地关系,统治集团拥有大量土地、奴隶和财富,包括国王、最高行政长官、军事贵族、地方长官、地方首领、地方军事统领以及上层土地所有者等人。迈锡尼时代的希腊社会是以奴隶制为主要特征的阶级社会。

2.所谓“英雄时代”,无论是顾名思义还是依据希西阿德等古代作家的传统看法,指的是神话、传说和史诗中所说的英雄们生活和战斗的时代。现在看来,有关英雄及其事迹的传说,具有某种历史真实性,反映了一定的历史环境和事件。按照传统的年代,参以考古发掘材料的印证,可以认为英雄时代大约相当于公元前14—12世纪。这个时期的希腊社会是阶级社会,处于迈锡尼文明高度繁荣而后转入衰微的阶段。因此,希腊史上真正的英雄时代不是野蛮时代的高级阶段或原始社会的末期,而是文明时代初期和带有奴隶制特点的阶级社会。

荷马史诗以特洛耶战争时期的英雄为题材,在公元前12—9世纪逐渐形成。它所反映的有迈锡尼文明衰微时期(前12世纪)的状况,更有迈锡尼文明覆亡后公元前11一9世纪之间的状况,甚至还有公元前800年前后小亚细亚爱奥尼亚人城市最初出现时的状况。从前11—9世纪,是没有英雄的时代,即只有英雄传说流传、但非流传中英雄生活的时代,因此不属于真正的英雄时代。似乎,应把荷马时代与英雄时代划分开来。英雄时代属于前14—12世纪,荷马时代属于前11—9世纪。

从史诗流传和形成的地区来看,荷马史诗主要反映爱奥尼亚人和伊奥利亚人活动范围的社会状况,非大量地直接反映希腊半岛和克里特岛多利亚人控制地区的情况。如雅典的传统说法和考古发掘所示,雅典没有被多利亚人征服,保持着自己的文化和制度上的连续性,因而荷马时代的雅典可能仍有国家,还处于阶级社会和文明时代。荷马时代的希腊世界未必都处于野蛮时代的高级阶段,而英雄时代的希腊人更不属于原始社会的瓦解时期。

3.对各个民族历史上的英雄时代应作具体分析。前已说明,英雄时代应指英雄文学中所述英雄活动的时代。野蛮阶段是每个进入文明时代民族必经的阶段,但未必每个民族当时都有英雄文学,因而不见得都经过真正的英雄时代。就有英雄文学的民族而言,其英雄文学形成的时代不尽相同,所传说的英雄及其生活的时代也不尽相同。各个民族的英雄文学的形成时期是处于原始社会末期?还是奴隶社会阶段?或是封建社会初期?其起点如何?是否都处于旧文明衰亡时期?都经历过野蛮民族的征服?是旧文明的遗民对过去的追忆?还是新来的落后民族对自己远祖或传说中英雄的歌颂?这一切都不会完全相同,甚至很不相同。因此,必须对各个民族的英雄文学及其所反映的英雄时代作具体的分析,不宜进行过于简单的类比和概括,轻易作出断语和结论。对于历史工作者来说,更应如此。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21—22页。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95页。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104页。

[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105—106页。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124页。引文中“所谓王时代”疑为“所谓王政时代”之排版错误。

[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142页。

[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159页。

[8]希西阿德:《田功农时》,第155—166、174—179行。

[9]希西阿德:《田功农时》,第174—179行。

[10]《伊利亚特》第12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2l7页。

[11]《伊利亚特》,第9卷第527行以下;第7卷第132行以下和第11卷第670行以下。

[12]《奥德赛》第11卷第235行以下;《伊利亚特》第14卷第313行以下。

[13]参阅《剑桥古代史》第2卷,第1分册,剑桥1973年第3版,第646—647页。

[14]《牛津古典辞书》“英雄崇拜”条,牛津1949年版,第419—420页;《不列颠百科全书》(详编)第8卷,“英雄崇拜”条,1980年版,第822—823页。

[15]亚里士多德:《政治学》1285b 4,中译本,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160页。

[16]希罗多德:《历史》I.4,中译本,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160页。

[17]修昔底德:《波罗奔尼撒战争史》I.10,中译本,商务印书馆1978年版,正文第9页。

[18]修昔底德:《波罗奔尼撒战争史》,I.9,中译本,第6—7页。

[19]波桑尼阿:《希腊记行》IX.9。

[20]希罗多德:《历史》II.145。

[21]格罗特:《希腊史》第2卷,伦敦1854年版,第49页。

[22]参阅惠布雷主编:《希腊研究指南》,剑桥1931年版,第69—82页。

[23]文特里斯、柴德威克:《迈锡尼希腊语文献》,剑桥1956年版,正文第6页。

[24]格罗特:《希腊史》第2卷,第47页。

[25]格罗特:《希腊史》第2卷,第79页。

[26]格罗特:《希腊史》第1卷,序言第14页。

[27]格罗特:《希腊史》第2卷,第79页。

[28]汤普逊:《历史著作史》第2卷,纽约1 942年版,第499页。

[29]柯修斯:《希腊史》(英译本)第1卷,纽约1886年版,第145—146页。

[30]柯修斯:《希腊史》(英译本)第1卷,第145—146页。

[31]柯修斯:《希腊史》(英译本)第1卷,第169页。

[32]柯修斯:《希腊史》(英译本)第1卷,第149页。

[33]摩尔根:《古代社会》(中译本)上册,商务印书馆1977年版,第221页。

[34]摩尔根:《古代社会》上册,第260页。

[35]摩尔根:《古代社会》上册,第241页。

[3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2页。

[37]摩尔根:《古代社会》上册,第243页。

[38]摩尔根:《古代社会》上册,第257页。

[39]摩尔根:《古代社会》上册,第243页。

[40]摩尔根:《古代社会》上册,第247页。

[41]摩尔根:《古代社会》上册,第248—249页。

[42]摩尔根:《古代社会》上册,第248—249页。。

[43]马克思:《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摘要》,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176页。

[44]马克思:《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摘要》,第180页。

[45]比尔斯:《希腊考古导论》,康奈尔大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62页。两派作品,可举芬利的《奥德修斯的世界》(纽约,1978年修订版)和佩奇的《历史和荷马的〈伊利亚特〉》(加利福尼亚大学出版社1959年版)为例。

[46]参阅《剑桥古代史》第2卷,第1分册,第683—685页;第2分册,第161—163页;《希腊世界史》(英文本)第1卷(原始史和初史),雅典1974年版,第290—291页;卢斯:《荷马和英雄时代》,伦敦1975年版,第20—21页、132—136页。

[47]《希腊世界史》(英文本)第1卷(原始史和初史),第285—287页;《剑桥古代史》第2卷,第2分册,第186—187、261—265页。

[48]《希腊世界史》(英文本)第1卷(原始史和初史),第284页;《剑桥古代史》第2卷,第2分册,第341页;卢斯:《荷马和英雄时代》,第132页。

[49]《剑桥古代史》第2卷,第2分册,第366页;福斯代克:《荷马以前的希腊》,伦敦1956年版,第81—82页。

[50]《剑桥古代史》第2卷,第2分册,第242、339—340页;普里查德编:《古代近东文献》,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1955年版,第262页。

[51]维缪尔:《青铜时代的希腊》,芝加哥大学出版社1964年版,第189—190页。

[52]伯里和梅格斯:《希腊史》,伦敦1975年第4版,第34—35页。

[53]《剑桥古代史》第2卷,笫2分册,第168—169页。

[54]希罗多德:《历史》Ⅵ.57—59;维缪尔:《青铜时代的希腊》,第189—239页

[55]伯里和梅格斯:《希腊史》,第34页;《剑桥古代史》第2卷,笫2分册,第168—169页。

[56]《剑桥古代史》第2卷,笫2分册,第168—169页;《希腊世界史前史和原始史》,第282—283页。

[57]修昔底德:《波罗奔尼撒战争史》I.12,中译本,正文第11页。

[58]《不列颠百科全书》第11卷,荷马条,第692页。

[59]哈蒙德:《希腊史》,牛津出版社,第61页。

[60]鲍勒:《荷马》,伦敦1972年版,第80页以下。转引自卢斯:《荷马和英雄时代》,第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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