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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陀的族源及其早期历史之探析

2013-01-08

《新书·沙陀传》:

沙陀,西突厥别部处月种也。……处月居金娑山之阳,蒲类之东,有大碛,名沙陀,故号沙陀突厥云。

《新史·唐庄宗纪》:

李氏之先,盖出于西突厥,本号朱邪,至其后世,别自号曰沙陀,而以朱邪为姓。

这里,首先应该明确处月、朱邪、沙陀三种称谓的确切含义以及彼此之间的关系。

1、处月。处月为西突厥别部,贞观末年统属于阿史那贺鲁。从史料显示的情况看,它至少包括两个部落:(1)、朱邪部:《新书·沙陀传》:“贺鲁来降,诏拜瑶池都督,徙其部庭州之莫贺城,处月朱邪阙俟斤阿厥亦请内属。”(2)、预支部:《旧书》卷四《高宗纪》:显庆元年八月,“左卫大将军程知节与贺鲁所部歌逻禄获剌颉发及处月预支俟斤等战于榆幕谷,大破之”。“俟斤”为部落首领称号,可见“朱邪阙俟斤”和“预支俟斤”分别代表处月部落联盟的两个部落。此外,一些研究者将射脾部也列入处月部落之中 [15]。处月部后来分成两支,“东留故地者称沙陀,西徙碎叶水西者,西方载籍称为Cigil, 为构成哈剌汗朝的主要部落”[16]。

2、朱邪。照欧阳修的说法,朱邪起初是沙陀的号,后来演变为姓。元耶律铸《涿邪山诗》注云:

涿邪山者,其山在涿邪中也。涿邪后声转为朱邪,又声转为处月。……处月部居金娑山之阳,皆沙漠碛卤地也,……即今华夏犹呼沙漠为沙陀,突厥诸部遗俗至今亦呼其碛卤为朱邪,又声转为处月,今又语讹声转而为川阙。[17]

即朱邪=处月,都来自“涿邪”一词,本为沙漠、沙陀之意。今人亦有类似观点,认为“唐代文献将沙陀原来的名称处月,译写成‘朱邪’,作为沙陀统治者氏族的姓氏” [18] 。但是,岑仲勉先生认为,耶律铸所谓“涿邪、朱邪为声转,说诚最当”,但朱邪转处月,却不可信,“处月、朱邪往往连称,不能以朱邪概处月”[19]。按如上所述,朱邪只是处月部落联盟中的一部,故岑说甚是。

3、沙陀。从现有资料看,“沙陀”一词最早出现在唐高宗永徽二年(651),即《新书·沙陀传》所谓“永徽初,贺鲁反(按贺鲁反在永徽二年),……于是射脾俟斤沙陀那速不肯从,高宗以贺鲁所领授之。”而据《新传》上文,“沙陀”一名系由“大碛”而来,本为处月居地,后来成为处月之号。那么,“沙陀那速”之“沙陀”,究竟是地名抑或部名、人名?沙陀与朱邪到底是何种关系?试作如下分析。

首先看第一个问题。

关于射脾,岑仲勉先生认为射脾即失毕。他说:“按贺鲁所统为失毕五姓及处月、处密等众。……失毕亦翻失卑。准此以推,射脾盖失毕之异译。……五失毕之长为俟斤。《新·沙陀传》言射脾俟斤,又射脾即失毕之旁证。”[20] 而如上所述,盛昱及薛宗正以为射脾疑为“处月别部”。但无论何种解释,射脾为部落名这点是没有疑问的。这样,“射脾俟斤沙陀那速”中之“沙陀”,当不会是部名。又,薛宗正先生认为,“沙陀既冠以为姓,足证此名决非意译而乃音译”[21] 。所谓“意译”,即为大碛之译,“音译”,即作为姓名(未必就是姓氏)。如果这样理解不错的话,那么“沙陀那速”中的“沙陀”亦非地名,而是人名。

再看第二个问题。

《新史·庄宗纪》云:“其先本号朱邪,盖出于西突厥,至其后也,别自号曰沙陀,而以朱邪为姓。”岑仲勉先生据此指出:“沙陀是部,朱邪是姓,两者并非同一。” [22] 但是,这种说法并没有解决以下一个问题,即在朱邪尽忠以前(甚至包括朱邪尽忠在内),史籍都将“沙陀”作为沙陀人的姓或号,如《元龟》卷九五六《外臣部·种族》云:

沙陀突厥本西突厥之别种也,唐则天通天中有(黑) 「墨」离军讨击使沙陀金山为金满州都督,其后又有沙陀骨咄支、沙陀尽忠等十余人,皆官至将军,仍兼金满州都督。

《新书·沙陀传》亦云:

龙朔中,以处月酋沙陀金山从武卫将军薛仁贵讨铁勒,授墨离军讨击使。长安二年,进为金满州都督,累封张掖郡公。金山死,子辅国嗣。……(辅国)死,子骨咄支嗣。……(骨咄支)死,子尽忠嗣。

直到司马光修《通鉴》时,才将“沙陀尽忠”改为“朱邪尽忠”[23] 。

既然“其先本号朱邪”,后又以朱邪为姓,为何在中间一段时间却以“沙陀”为号或姓呢?

上引《新书·沙陀传》云:“贺鲁来降,……处月朱邪阙俟斤阿厥亦请内属。”但不久阿史那贺鲁叛唐,朱邪孤注亦“以高宗永徽二年杀招(尉)[慰]使果毅都尉单道惠,而与贺鲁连和”[24]。朱邪孤注是否继阿厥为朱邪部俟斤,已无从考证,不过他是朱邪部人甚至为部落头目,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朱邪孤注既杀单道惠,遂据守牢山(一作中牢山)。“其山险绝”,唐将梁建方“分兵数道并进,鼓而登,四面攻之,贼众大溃。孤注携所亲夜遁,建方使副总管高德逸轻骑追之,行五百余里,孤注据险拒战,于阵生擒,斩之”[25]。同时“斩首九千余级,虏渠帅六千,俘生口万余”[26]。这次战役是同朱邪孤注进行的,因此所俘虏“渠帅”、“生口”当主要为朱邪部人。那么,这些被俘虏的“渠帅”、“生口”被安置到何处呢?

《旧史》卷二五《唐武皇纪》云:

太祖武皇帝,讳克用,本姓朱邪氏,其先陇右金城人也。始祖拔野,唐贞观中为墨离军使,从太宗讨高丽、薛延陀有功,为金方道副都护,因家于瓜州。

所谓“始祖拔野”,如上所述,欧阳修驳其为无稽之谈。但值得注意的是,这里提到了李克用的先人曾担任墨离军使 ,“家于瓜州”之事。

从上引《元龟》及《新书·沙陀传》的记载可知,李克用先人担任墨离军使者,是沙陀金山。墨离军,《旧书》卷三八《地理志》、《元和郡县图志》卷四○《凉州》条均云在瓜州“西北千里”。《通典》卷一七二《州郡二》亦云在“晋昌郡(按即瓜州)西北千里”。[27] 所谓“因家于瓜州”,当即由此而来。唐在大败朱邪孤注的次年即永徽四年(一作五年),“即处月地置金满、沙陀二州,皆领都督”[28]。唐代羁縻府州的设置原则是,“即其部落列置州县,其大者为都督府,以其首领为都督、剌史,皆得世袭” [29]。作为“处月酋”的沙陀金山,为何没有担任或继袭金满州或沙陀州都督,而到瓜州去担任墨离军使一职?这又回到了上面的话题。

据《新书·沙陀传》的记载,沙陀金山担任墨离军使是在其随薛仁贵讨铁勒之后。薛仁贵讨铁勒,在龙朔元年(661)年底至二年年初, 距永徽三年(652)梁建方大破朱邪孤注为10年左右的时间。因此,笔者颇怀疑,永徽三年唐大破朱邪孤注后,即将俘虏的朱邪部“渠帅”及“生口”迁往瓜州地区,故金满、沙陀二州的都督都与朱邪部无缘,而史籍中亦出现了“因家于瓜州”之说。直到龙朔元年沙陀金山从薛仁贵讨铁勒立功,被授予墨离军使一职,朱邪部人大概才又迁回了老家(依墨离军在瓜州“西北千里”之说)。之后,又过了30余年,沙陀金山担任了金满州都督。

朱邪部从永徽三年被唐军击败后,一个多世纪默默无闻,以至于人们甚至忘记了他们的姓氏(或部号),而以其居住的地名“沙陀”名之,于是出现了沙陀金山、沙陀辅国、沙陀骨咄支等等。但在朱邪部内部,无疑还继续保持着他们的族号,所以当他们一离开沙陀碛,史书也马上恢复了其“朱邪”的族号(或姓氏),出现了朱邪尽忠、朱邪执宜、朱邪赤心……。但是,“沙陀”一名已深入人心,便成为以处月朱邪部为核心的民族共同体的名称了。至于沙陀金山与沙陀那速之间,似乎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因为沙陀那速为射脾俟斤,或如岑仲勉先生所言,为失毕部落;即使为处月部,但也并非朱邪氏族,而金山以下的世系,是较为明确的,即金山──辅国──骨咄支──尽忠──执宜──赤心──克用,均为朱邪一系。至此,可以确定,沙陀的族源应当是西突厥别部处月部中的朱邪部落。

二 、关于沙陀早期历史中的若干问题

沙陀人的早期历史,史籍中仅留下一些零星记载。沙陀金山以前,上文已有所涉及,下面仅就沙陀金山以后的几个问题作一些考察。

1、沙陀金山的卒年

《新书·沙陀传》云:“金山死,子辅国嗣。先天初避吐蕃,徙部北庭,率其下入朝。开元二年,复领金满州都督。”岑仲勉先生据此并证以《元和姓纂》沙陀,“西北蕃突骑施首领也,神龙、右骑卫大将军金满州都督张掖公沙陀金山;开元、左羽林卫大将军永寿郡王沙陀辅国”,认为“似金山确卒于先天之前”[30]。但是,《元龟》卷九七一《外臣部·朝贡》云:先天元年“十月, 突厥(汝)「沙」陀金山,十一月突厥十姓,十二月吐蕃、新罗并遣使来朝。”同书卷九七四《外臣部·褒异》又云:开元二年“十二月壬戌,沙陀金山等来朝,宴于内殿。”[31] 岑仲勉谓“《元龟》仍书沙陀金山者,或承旧文,未暇详审而误为国名也”[32]。

按所谓“开元、左羽林卫大将军永寿郡王沙陀辅国”,并不意味着沙陀辅国从开元元年起就接替了其父的位置,史籍恰恰载明沙陀辅国是“开元二年复(?)领金满州都督”的;“金山死,子辅国嗣,先天初避吐蕃”云云,亦没有明确说明沙陀金山就是死于先天前。因此,仅据这两条材料,似不足以说明“似金山确卒于先天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