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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宝”的再认识之探析

2013-01-08

[33] 中华书局标点本《旧唐书》的此语为“萨宝、祆祝及府史”,显然误读。因为对照《通典》即可得知“视流外”者为萨宝府祆祝、萨宝率府、萨宝府史等职,而萨宝与祆正二职列于“视流内”的官品中,所以,《旧唐书》的“萨宝祆祝及府史”只能释作“萨宝府的祆祝和萨宝府的府史”。或许正是《旧唐书》标点本的这一误读,导致了有的学者对萨宝之官品的误解。龚方震先生“萨宝的地位也有高低,有的属流内,有的属流外”之语(见氏著《祆教史》第277页),恐怕即源于此。

[34]《新唐书》卷四十八《百官志三》,中华书局标点本,1975年,第1258页。

[35]《新唐书》卷七十五上《宰相世系表五上》,中华书局标点本,1975年,第3306页。

[36]《隋书》卷二十八《百官下》,中华书局标点本,1975年,第789、790、791页。

[37] 见《旧唐书》卷四十二《职官志一》,中华书局标点本,1975年,第1794-5页。

[38]《册府元龟》卷九六三《外臣部·封册一》,中华书局影印本,1960年,第11326页上。标点为引者所加,下同。

[39] 同上引书,卷九七四《外臣部·褒异一》,第11437页上。

[40] 同上引书,卷九七七《外臣部·降附》,第11472页上。

[41] 吴兢《贞观政要》卷九《安边》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275页。

[42] 王溥《唐会要》卷九十六《铁勒》,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2043页。

[43] 周绍良主编《唐代墓志汇编》下册,“贞元○八七”条《唐故张掖郡石府君墓志铭并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下文简称“周绍良《墓志》”),第1892页。

[44] 周绍良《墓志》,上册,“景龙○三三”条《唐故六胡州大安君墓志》,第1104页。

[45] 张九龄等《唐六典》卷五《兵部尚书·郎中》,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六叶右。

[46] 周绍良《墓志》,上册,“贞观一三九”条《大唐故洛阳康大农墓铭》,第96页。

[47] 周绍良《墓志》,上册,“贞观一八二”条《大唐上仪同故康莫量息阿达墓志铭》,第124页。

[48] 周绍良《墓志》,上册,“咸亨○八五”条《唐故处士康君墓志》,第571页。

[49] 林宝《元和姓篡》卷四,第27叶,载文渊阁《四库全书》。

[50] 《新唐书》卷七十五下《宰相世系表五下》,中华书局标点本,1975年,第3445-6页。

[51] 张说《张燕公集》卷十九《河西节度副大使鄯州都督安公碑铭》,第5-6叶,载文渊阁《四库全书》。

[52] 陈国灿《魏晋至隋唐河西人的聚居与火祆教》,《西北民族研究》,1988年,第1期,第204页。

[53] W.E.Soothill & L.Hodous, A Dictionary of Chinese Buddhist Terms, p.83, reprinted, Taipei, 1975.

[54] Von F.C.Andreas & W.Hennen, Mitteliranische Manichaica aus Chinesisch-Turkestan, SPAW, 1934,pp865-866.

“萨宝”的再认识之探析

在当今的国内外学术界,特别是在古代中外文化交流史研究领域,“萨宝”是个历时甚久却又并不冷门的论题,而一旦提及“萨宝”,人们几乎都会立即联想到古代中国的祆教,亦即与源自西亚的琐罗亚斯德教(Zoroastrianism )有着密切渊源关系的拜火信仰,因为“萨宝”似乎被公认为祆教的一个教职。然而,我认为“萨宝”在中原地区,实际上只是一个世俗性官职,与之密切相关的,并非祆教,而是以粟特人为主要成份的“西胡”移民团体。兹就此观点以及与之相关的其他看法,作如下论考。

一.关于“萨宝”的原始记载和学术讨论

在古代的汉文史料中,“萨宝”一词出现的频率其实并不高,而明确作为一种职官称衔的“萨宝”,更是屈指可数。《隋书》在叙述北齐的官阶时,载云:“鸿胪寺,掌蕃客朝会,吉凶吊祭。统典客、典署、司仪等署令、丞。典客署,又有京邑萨甫二人、诸州萨甫一人。”[1] 在谈及隋代的官阶时,说道:“又有流内视品十四等:……雍州萨保,为视从七品。……诸州胡二百户已上萨保,为视正九品。”[2]

《旧唐书》记载唐代的职官时,也提到了萨宝:“流内九品三十阶之内,又有视流内起居,五品至从九品。初以萨宝府、亲王国官及三师、三公、开府、嗣郡王、上柱国已下护军已上勋官带职事者府官等品。开元初,一切罢之。今唯有萨宝、祆正二官而已。又有流外自勋品以至九品,以为诸司令史、赞者、典谒、亭长、掌固等品。视流外亦自勋品至九品,开元初唯留萨宝祆祝及府史,馀亦罢之。”[3] 《通典》也提到了唐代的这一称衔:“视流内:视正五品,萨宝;视从七品,萨宝符(即“府”——引者)祆正。……视流外:勋品,萨宝府祓(即“祆”——引者)祝;四品,萨宝率府;五品,萨宝府史。”[4]

显而易见,这里所言的“萨甫”、“萨保”、“萨宝”,指的是同一种官职,对此不必赘言。另外,正因为同一官职而具有若干种发音相近的异名,故有充分的理由将此称衔视作非汉语的异译名。对于这点,也是毋庸置疑的。迄今所见,将“萨宝(萨甫、萨保)”作为具体官衔而加以介绍和解释的汉文史料,似乎仅此而已。从这几条史料中,我们可以得到的最确切的信息是:第一,这是中原王朝的一种官职。第二,这种官职不但设置于京邑,也设置于其他州。第三,这种官职的品级在隋代为“视从七品”和“视正九品”,在唐代则为“视正五品”。那么,“萨宝”与祆教的关系,又是来自何种信息呢?显然,不外乎如下数点:

甲.《通典·职官二十二》在提到“萨宝”后,紧接着提及“萨宝符(府)祆正”,并且随即对“祆”作了一段比较详细的注释:“祆,呼朝反。祆者,西域国天神。佛经所谓摩醢首罗也。武德四年置祆祠及官,常有群胡奉事,取火咒诅。贞观二年置波斯寺。至天宝四年七月敕:波斯经教,出自大秦,传习而来,久行中国。爰初建寺,因以为名。将欲示人,必修其本。其两京波斯寺,宜改为大秦寺。天下诸州郡有者,亦宜准此。开元二十年敕:末摩尼法,本是邪见,妄称佛教,诳惑黎元,宜严加禁断。以其西胡等既是乡法,当身自行,不须科罪者。”此外,在“视流外”类的职官中,接连提到“萨宝府祆祝”、“萨宝率府”和“萨宝府史”。

乙.《旧唐书·职官志》谈到,开元时所保留的五品至从九品的“视流内”官职“唯有萨宝、祆正”二官,而流外自勋品至九品的保留官职中,也只有“萨宝祆祝及府史”。则是同时并提“萨宝”与祆教的职官。

可以认为,正是因为《通典》和《旧唐书》同时提及“萨宝”与“祆”,遂使后世的人们认为,“萨宝”即是祆教的宗教职位。作如此理解的现代学者为数不少,例如,早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陈垣就说:“萨宝,及萨宝府祆正、萨宝府祆祝、萨宝率府、萨宝府史,皆唐朝特为祆词所设之官。”[5] 显然认为,萨宝只是“祆祠所设之官”,那么,其职能和品级,至多只是祆祠的最高负责人。又,龚方震说:“萨宝的地位也有高低,有的属流内,有的属流外,此外尚有萨宝府祆正、萨宝府祆祝、萨宝率府、萨宝府史等官职,都职掌管理祆祠及其教徒,萨宝率府是护卫萨宝出入的长官,萨宝府史是萨宝府的文书。”[6] 则也是将萨宝视作管理祆祠及祆教徒的最高长官。

至于国外学者,也多持类似看法。例如,八十年前,著名的美国汉学家劳费尔(Laufer)曾对“萨宝”作这样的定义:“在西安负责波斯宗教之事务的官员的称衔,该官职可以追溯到火祆神祠设立的时代,约在公元621年。”[7] 尽管汉文资料清楚揭示,“萨宝”之职并不限于西安(古之长安)一地,并且其始设年代也远在唐初以前,但是劳费尔此语足以表明,他断定“萨宝”乃是纯粹的祆教教职。

然而,也有少数学者对“萨宝”一职的纯粹宗教性提出过质疑,较早者当是日本学者藤田丰八。他说道:“根据以上略说伊兰系诸国(尤其是祆教流行者)与北魏之关系观察,予辈对于萨保(萨宝)一名,是否为伊兰语之对音,更是否为祆教之教长,不无可疑焉。……又观隋、唐间萨保府之官制,据《隋书·百官志》及《通典·隋官品令》,中央雍州有萨保,地方诸州,胡人二百人(户)以上居住之处,有品等较下之萨保。就此‘胡二百户已上’一语观,不仅为宗教之事,当更职掌胡人统治一切之事务也。……若是以观,文武百官中之萨宝府长官之萨宝,终难单以宗教上之首长目之也。……实质伊兰系之民族,即刑事上之裁判等,亦于祆祠内行之,此事可据《隋书·西域传》‘康国’条载:‘有胡律,置于祆祠,决罚则取而断之。’即了然矣。可见旅居中国内地者,置萨宝府于祆祠内,以萨宝为首领,而行一般民刑上之事务。如是而观,最初为唐代,(隋代亦同)置萨宝府于祆祠内,府中除祆正、祓祝外,复置文武诸官,其事可以明矣。”[8]

而近年的中国学者,也有持类似观点者。例如,姜伯勤对此有一段颇为合理的考论:“萨宝府首先是一个政事机构。……其职务其实是伊兰系胡户聚居点上的一种政教兼理的蕃客大首领。由于萨珊波斯社会中教士为四大社会等级中的第一等级,昭武九姓粟特诸国祆祠有审判权,故颇有政教结合倾向。故作为‘大首领’的萨宝兼理民事与宗教也就顺理成章了。因此,从严格意义上讲,萨宝是大首领而不是单纯意义的教职。”[9]

事实上,此前的学者对于“萨宝”是否为纯粹的宗教职务一事,并未予以很大的关注,有时即使有所辨说,也只是顺便提及(如上文所引者),迄今似乎未见专门对此论考的文章。相比之下,对于“萨宝”之语源,却讨论得更为热烈一些。大体而言,有如下几种说法。

较早的一种观点是认为“萨宝”乃是叙利亚语“sâbâ”的音译,义为“长者”。例如,戴孚礼(Deveria)持此说,伯希和(Pelliot)则从之。[10] 此说在当代不乏赞同者,例如,龚方震便倾向于这一说法,他在谈及《法显传·师子国》之“其城中多居士长者萨薄商人”一语的句读问题时,说道:“此名似应读成‘城中多居士、长者萨薄、商人’德微里亚(Deveria)之说较可取,他以为萨薄是叙利亚语Saba(长者)的音译。所以我们认为可读成‘长者萨薄’;古代中东的村落都由saba来管理,我国景教碑叙利亚文诸僧名录中有一僧西蒙(Simeon),他的职称就是saba。为什么师子国中会出现这一叙利亚语名称呢?也可能是一些叙利亚人东来贸易时,一部分人在师子国留了下来,就是《法显传》中所说的‘诸国闻其土乐,悉亦复来。’”[11]

另一种看法是将“萨宝”视作中古波斯语“šaθ-pāv”或“xšaθ-pāv”,而该词又可追溯至古波斯语xšaθra-pāvan”。[12] 其意思是“地区的保护者”,即,xšaθra义为“权力”、“领地”,pāvan义为“保护者”。此词的梵文同义词为kşatrapa,乃是“总督”之义(现代英语中的satrap即源于此)。此说的倡导者为劳费尔,但是鲜见响应者,尽管就它与“萨宝”的对音而言,还是比较吻合的。

现代学者比较普遍接受的一种说法是,“萨宝”源自梵文的“sārthavāho”,义即“商队之长”或“商主”,且和见于佛经中的“萨薄”乃是同名异译。藤田丰八首倡其说:“至此,予辈以为萨宝(即萨保)不外即梵文sārthavāho对音也。在《贤愚经》(一曰《贤愚因缘经》)中,有萨薄一语。……在此,中国译文中,见有萨陀婆诃之‘商主’说明,盖不外乎梵文之sārthavāho也。然则萨薄即萨陀婆诃之省略,其为sārthavāho(即商主)之音译,殆无疑义可言。……普通译sārthavāho为商主,乃‘队商之长’或商贾之义也。原来,此语由sārtha与vāha(vāho)之二语相合而成。Sārtha者,乃商贾或巡礼旅行之一队,乃队商、兵队、群众等之意,即有权力或有富力之谓也。Vāha(Vāho)者,即引导之意。然sārtha为商主或富商,今犹存于Urdu语中。是以予辈以为萨宝或萨保,不过为此萨薄之一种异译耳。”[13]

当然,有的学者虽然并未否认“萨宝”之原义为“商队首领”,但却并不认为这一汉名直接译自梵文,而是译自粟特文“sārthavāk”。例如,谢弗(E. H. Schafer)说道:“在入居唐朝的外来居民中,来自伊朗的居民占有重要的地位,唐朝政府甚至专门为伊朗居民设置了‘萨宝’这个官职来监管他们的利益。萨宝(Sārthavāk)的字面意思是‘商队领袖’。”他在注释中则称:“‘Sārthavāk’是个粟特字,它显然相当于汉文的‘萨宝’。此据迪恩(Albert Dien)1961年2月12日的私人通信,而迪恩的说法则是根据贝利(H. W. Bailey)和其他一些学者的著作。”[14]

杨宪益曾经力排众说而独创新说,认为萨宝之语源即是印度神祇湿婆的梵文名Sarva:“我们又知道此后婆罗门教的主要支派湿婆崇拜自汉魏以至隋唐时代曾遍布中亚细亚,甚至波斯的东部人民亦信奉湿婆教,此有近世的考古发掘可资证明。在东方湿婆崇拜则远及于阗龟兹一带,如前所述在东方的湿婆崇拜当名为Sarva,此名当即这萨宝的原字,Sarva一名可湿婆又可指崇奉湿婆的僧侣,故此与中文的萨宝意义完全相合。Sarva译为萨宝亦合于唐代音译的原则。祆即天,故祆祠亦即天祠,天祠亦即婆罗门教,此有早期佛经及佛国记西域记等记载可以为证。”[15] 此说虽有独特之处,但似乎未见唱和者。

二.“萨薄”的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