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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围城第七章的中国文学名著经典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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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1-26

辛楣道:“有人看得中我,我早结婚了。”

汪太太道:“只怕是你的眼睛高,挑来挑去,没有一个中意的。你们新回国的 单身留学生,像新出炉的烧饼,有小姐的人家抢都抢不匀呢。吓!我看见得多了, 愈是有钱的年轻人愈不肯结婚。他们能够独立,不在乎太太的陪嫁、丈人的靠山, 宁可交女朋友,花天酒地的胡闹,反正他们有钱。要讲没有钱结婚,娶个太太比滥 交女朋友经济得多呢。你们的借口,理由不充分。”

两人听得骇然,正要回答,汪处厚假装出正颜厉色道:“我有句声明。我娶你 并不是为了经济省钱,我年轻的时候,是有句的规矩人,从来不胡闹,你这话人家 误会了可了不得!”说时,对鸿渐和辛楣顽皮地眨眼。

汪太太轻藐地哼一声:“你年轻的时候?我——我就不相信你年轻过。”

汪处厚脸色一红。鸿渐忙说,汪氏夫妇这样美意,不敢鼓辜负,不过愿意知道 介绍的是什么人。汪太太拍手道:“好了,好了!方先生愿意了。这两位小姐是谁 ,天机还不可泄漏。处厚,不要说出来!”

汪先生蒙太太这样密切地嘱咐,又舒适了,说:“你们明天来了,自然会知道 。别看得太严重,借此大家叙叙。假如两位毫无意思,同吃顿饭有会么关系,对方 总不会把这个作为把柄,上公堂起诉,哈哈!我倒有句忠言奉劝。这战争看来不是 一年两年的事,要好好拖下去呢。等和平了再结婚,两位自己的青春都嗟跎了。‘ 莫遣佳期更后期’,这话很有道理。两位结了婚,公私全有好处。我们这学校大有 前途,可是一时请人不容易,像两位这样的人才——娴,我不是常和你讲他们两位 的?——肯来屈就,学校决不放你们走。在这儿结婚成家,就安定下来,走不了, 学校借光不少。我兄弟呢——这话别说出去——下学期也许负责文学院。教育系要 从文学院分出去变成师范学院,现在教育系主任孔先生当然不能当文学院长了。兄 弟为个人打算,也愿意千方百计扣信你们。并且家眷也在学校做事,夫妇两个人有 两个人的收入,生活负担并不增加——”

汪太太截断他话道:“寒碜死了!真是你方才所说‘一点浪漫都没有’,一五 一十打什么算盘!”

汪先生道:“瞧你那样性急!‘浪漫’马上就来。结婚是人生最美满快乐的事 ,我和我内人都是个中人,假使结婚不快乐,我们应该苦劝两位别结婚,还肯做媒 么?我和她——”

汪太太皱眉摇手道:“别说了,肉麻!”她记起去年在成都逛寺院,碰见个和 尚讲轮回,丈夫偷偷对自己说:“我死了,赶快就投人身,来得及第二次娶你,” 忽然心上一阵厌恨。鸿渐和辛楣尽义务地恭维说,像他们这对夫妇是千中拣一的。

在回校的路上,两人把汪太太讨论个仔细。都觉得她是个人物。但是为什么嫁 个比她长二十岁的丈夫?两人武断她娘家穷,企羡汪处厚是个地方官。她的画也过 得去不过上面题的字像老汪写的。鸿渐假充内行道:“写字不能描的,不比画画可 以涂改。许多女人会描几笔写意山水,可是写字要她们的命。汪太太的字怕要出丑 。”鸿渐到自己卧室门口,正掏钥匙开锁。辛楣忽然吞吞吐吐说:“你注意到么— —汪太太的神情里有一点点像——像苏文纨,”未说完,三脚两步上楼去了。鸿渐 惊异地目送着他。

客人去后,汪先生跟太太回卧室,问:“我今天总没有说错话罢?”这是照例 的问句,每次应酬之后,爱挑眼的汪太太总要矫正丈夫的。汪太太道:“没有罢, 我也没心思来记——可是文学院长的事,你何必千诉他们!你老喜欢吹在前面。” 汪处厚这时候确有些后悔,可是嘴硬道:“那无所谓的,让他们知道他们的饭碗一 半在我手里。你今天为什么扫我的面子——”汪处厚想起了,气直冒上来——“就 是年轻不年轻那些话,”他加这句解释,因为太太的表情是诧异。汪太太正对着梳 妆台的圆镜子,批判地审视自己的容貌,说:“哦,原来如此。你瞧瞧镜子里你的 脸,人都吃得下似的,多可怕!我不要看见你!”汪太太并不推开丫在身后的丈夫 ,只从粉盒子里取出绒粉拍,在镜子里汪先生铁青的脸上,扑扑两下,使他面目模 糊。

刘东方这几天上了心事。父亲母亲都死了,妹妹的终身是哥哥的责任。去年在 昆明,有人好意替她介绍,不过毫无结果。当然家里有了她,刘太太多个帮手,譬 如两个孩子身上的绒线衣服全是她结的,大女儿还跟着她睡。可是这样一年一年蹉 跎下去,哥哥嫂嫂深怕她嫁不掉,一辈子的累赘。她前年逃难到内地,该进大学四 年级,四年级生不许转学,嫂嫂又要生孩子,一时雇不到用人,家里乱得很,哥哥 没心思替她想办法。一耽误下来,她大家没毕业。为了这事,刘东方心里很抱歉, 只好解嘲说,大家毕业的女人不知多少,有几个真能够自立谋生的。刘太太怪丈夫 当初为什么教妹妹进女子大学,假如进了男女同学的学校,婚事早解决了。刘东方 逼得急了,说:“范小姐是男女同学的学校毕业的,为什么也没有嫁掉?”刘太太 说:“你又来了,她比范小姐总好得多——”肯这样说姑娘的,还不失为好嫂嫂。 刘东方叹气道:“这也许命里注定的。我母亲常说,妹妹生下来的时候,脸朝下, 背朝上,是要死在娘家的。妹妹小的时候,我们常跟她开玩笑。现在看来,她真要 做老处女了。”刘太太忙说:“做老处女怎么可以?真是年纪大了,嫁给人做填房 也好,像汪太太那样不是很好么?”言下大有以人力挽回天命之意。去年刘东方替 方鸿渐排难解纷,忽然想这个人做妹夫倒不坏:他是自己保全的人,应当感恩识抬 举,跟自己结这一门亲事,他的地位也可以巩固了;这样好机会要错过,除非这人 是个标准傻瓜。刘太太也称赞丈夫心思敏捷,只担心方鸿渐本领太糟,要大舅子替 他捧牢饭碗。后来她听丈夫说这人还伶俐,他便放了心,早计划将来结婚以后,新 夫妇就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反正有一间空着,可是得正式立张租契,否则门户不分 ,方家养了孩子要把刘家孩子的运气和聪明抢掉的。到汪太太答应做媒,夫妇俩欢 喜得向刘小姐流露消息,满以为她会羞怯地高兴。谁知道她只飞红了脸,一言不发 。刘太太嘴快,说:“这个姓方的你见过没有?你哥哥说比昆明——”她丈夫急得 在饭桌下狠命踢她的腿。刘小姐说话了,说得非常之多。先说:她不原意嫁,谁教 汪太太做媒的?再说:女人就那么贱!什么“做媒”、“介绍”,多好听!还不是 市场卖鸡卖鸭似的,打扮了让男人去挑?不中他们的意,一顿饭之后,下文都没有 ,真丢人!还说:她也没有白吃了哥嫂的,她在家里做的事,抵得一个用人,为什 么要撵她出去?愈说愈气,连大家没毕业的事都牵出来了。事后,刘先生怪太太不 该提起昆明做媒的事,触动她一肚子的怨气。刘太太气冲冲道:“你们刘家人的死 脾气!谁娶了她,也是倒霉!”明天一早,跟刘小姐同睡的大女孩子来报告父母, 说姑母哭了半个晚上。那天刘小姐没吃早饭和午饭,一个人在屋后的河边走来走去 。刘氏夫妇吓坏了,以为她临清流而萌短见,即使不致送命,闹得全校知道,总不 大好,忙差大女孩子跟着她。幸亏她晚饭回来吃的,并且吃了两碗。这事从此不提 起。汪家帖子来了,她接着不作声。哥嫂俩也不敢探她口气;私下商量,到吃饭的 那天早晨,还不见动静,就去求汪太太来劝驾。那天早晨,刘小姐叫老妈子准备炭 熨斗,说要熨衣服。哥嫂俩相视偷笑。

范小姐发现心里有秘密,跟喉咙里有咳嗽一样的痒得难熬。要人知道自己有个 秘密,而不让人知道是个什么秘密,等他们问,要他们猜,这是人性的虚荣。范小 姐就缺少这样一个切切私语的盘问者。她跟孙小姐是同房,照例不会要好,她好好 地一个人住一间大屋子,平空给孙小姐分去一半。假如孙小姐漂亮阔绰,也许可以 原谅,偏偏又只是那么平常的女孩子。倒算上海的来的,除掉旗袍短一些,就看不 出有什么地方比自己时髦。所以两人虽然常常同上街买东西,并不推心置腹。自从 汪太太说要为她跟赵辛楣介绍,她对孙小姐更起了戒心,因为孙小姐常说到教授宿 舍看辛楣去的。当然孙小姐千诉过,一向叫辛楣“赵叔叔”,可是现在的女孩子很 容易忘掉尊卑之分。汪家来的帖子,她讳莫如深。她平时有个嗜好,爱看话剧,尤 其是悲剧。这儿的地方戏院不演话剧,她就把现代本国剧作家的名剧尽量买来细读 。对话里的句子像:“咱们要勇敢!勇敢!勇敢!”“活要活得痛快,死要死得干 脆!”“黑夜已经这么深了,光明还会遥远么?”她全在旁边打了红铅笔的重杠, 默诵或朗诵着,好像人生之迹有了解答。只在不快活的时候,譬如好月亮引起了身 世之感,或者执行“女生指导”的职责,而女生不受指导,反叽咕:“大不了也是 个大家毕业生,赁什么资格来指指导我们?只好管老妈子,发厕所里的手纸!”— —在这种时候,她才发现这些富于哲理的警句没有什么邦助。活诚然不痛快,死可 也不容易;黑夜似乎够深了,光明依然看不见。悲剧里的恋爱大多数是崇高的浪漫 ,她也觉得结婚以前,非有伟大的心灵波折不可。就有一件事。她决不下。她听说 女人恋爱经验愈多,对男人的魔力愈大;又听说男人只肯娶一颗心还是童贞纯洁的 女人。假如赵辛楣求爱,自己二者之间,何去何从呢?请客前一天,她福至心灵, 想出一个两面兼顾的态度,表示有好多人发狂地爱过自己,但是自己并未爱过谁, 所以这一次还是初恋。恰好那天她上街买东西,店里的女掌柜问她:“小姐,是不 是在学堂里念书?”这一问减轻了她心理上的年龄负担六七岁,她高兴得走路像脚 心装置了弹簧。回校把这话告诉孙小姐,孙小姐说:“我也会这样问,您本来就像 个学生。”范小姐骂她不老实。

范小姐眼睛稍微近视。她不知道美国人的名言——

Man never make passes

At girls wearing glasses—— 可是她不戴眼镜。在学生时代,上课抄黑板,非戴眼镜不可;因为她所认识的男同 学,都够不上借笔记转抄的交情。有男生帮忙的女同学,决不轻易把这种同心协力 、增订校补的真本或足本笔记借人;至于都些没有男生效劳的女同学,哼!范小姐 虽然自己也是个女人,对于同性者的记录本领,估计并不过高。像一切好学而又爱 美的女人,她戴白金脚无边眼镜;无边眼镜仿佛不着边际,多少和脸蛋儿融化为一 ,戴了可算没戴,不比有边眼镜,界域分明,一戴上就从此挂了女学究的招牌。这 副眼镜,她现在只有看戏的时候必须用到。此外像今天要赴盛会;不但梳头化妆需 要它,可以观察周密;到打扮完了,换上衣服,在半身着衣镜前远眺自己的“概观 ”,更需要它。她自嫌眼睛没有神,这是昨夜兴奋太过没睡好的缘故。汪太太有涂 眼睫毛的油膏,不妨早去借用,衬托出眼里一种烟水迷茫的幽梦表情。周身的服装 也可请她批评,及早修正——范小姐是“女生指导”,她把汪太太奉为“女生指导 ”的指导的。她五点钟才过就到汪家,说早些来可以帮忙。汪先生说今天客人不多 ,菜是向镇上第一家馆子叫的,无需帮忙,又叹惜家里的好厨子逃难死了,现在的 用人烧的菜不能请客。汪太太说:“你相信她!她不是帮忙来的,她今天来显显本 领,让赵辛楣知道她不但学问好、相貌好,还会管家呢。”范小姐禁止她胡说,低 声请她批判自己。汪太太还嫌她擦得不够红,说应当添点喜色,就跟美洲印第安人 上战场擦的颜色同样胜利地红。她又问汪太太借睫毛油膏,还声明自己不是痧眼, 断无传染的危险。汪处厚在外面只听得笑声不绝;真是“有鸡鸭的地方,粪多;有 年轻女人的地方,笑多。”

刘小姐最后一个到。坦白可亲的脸,身体很丰满,衣服颇紧,一动衣服上就起 波纹。辛楣和鸿渐看见介绍的是这两位,失望得要笑。彼此都曾见面,只没有讲过 话。范小姐像画了个无形的圈子,把自己跟辛楣围在里面,谈话密切得泼水不入。 辛楣先说这儿闷得很,没有玩儿的地方。范小姐说:“可不是么?我也觉得很少谈 得来的人,待在这儿真闷!”辛楣问她怎样消遣,她说爱看话剧,问辛楣爱看不爱 看。辛楣说:“我很喜欢话剧,可惜我没有看过——呃——多少。”范小姐问曹禺 如何。辛楣瞎猜道:“我认为他是最——呃——最伟大的戏剧家。”范小姐快乐地 拍手掌道:“赵先生,我真高兴,你的意见跟我完全相同。你觉得他什么一个戏最 好?”辛楣没料到毕业考试以后,会有这一次的考试。十几年小考大考训练成一套 虚虚实实、模棱两可的回答本领,现在全荒疏了,冒失地说:“他是不是写过一本 ——呃——‘这不过是’——”范小姐的惊骇表情阴止他说出来是“春天”、“夏 天”、“秋天”还是“冬天”。惊骇像牙医生用的口撑,教她张着嘴,好一会上下 腭合不拢来。假使丈夫这样愚昧无知,岂不活活气死人!幸亏离结婚还远,有时间 来教导他。她在天然的惊骇表情里,立刻放些艺术。辛楣承认无知胡说,她向他讲 解说“李健吾”并非曹禺用的化名,真有其人,更说辛楣要看剧本,她那儿有。辛 楣忙谢她。她忽然笑说:“我的剧本不能借给你,你要看,我另外想方法弄来给你 看。”辛楣问不能借的理由。范小姐说她的剧本有好几种是作者送的,辛楣担保不 会损坏或遗失这种名贵东西。范小姐娇痴地说:“那倒不是。他们那些剧作家无聊 得很,在送给我的书上胡写了些东西,不能给你看——当然,给你看也没有关系。 ”这么一来,辛楣有责任说非看不可了。

刘小姐不多说话,鸿渐今天专为吃饭而来,也只泛泛应酬几句。倒是汪太太谈 锋甚健,向刘小姐问长问短。汪处厚到里面去了一会,出来对太太说:“我巡查过 了。”鸿渐问他查些什么。汪先生笑说:“讲起来真笑话。我用两个女用人。这个 丫头,我一来就用,有半年多了。此外一个老妈子,换了好几次,始终不满意。最 初用的一个天天要请假回家过夜,晚饭吃完,就找不见她影子,饭碗都堆着不洗。 我想这怎么成,换了一个,很安静,来了十几天,没回过家。我和我内人正高兴, 哈,一天晚上,半夜三更,大门都给人家打下来了。这女人原来有个姘头,常常溜 到我这儿来幽会,所以她不回去。她丈夫得了风声,就来捉奸,真气得我要死。最 后换了现在这一个,人还伶俐,教会她做几样粗菜,也过得去。有时她做的菜似乎 量太少,我想,也许她买菜扣了钱。人全贪小利的:‘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 就算了罢。常换用人,也麻烦!和内人训她几句完事。有一次,高校长的朋友远道 带给他三十只禾花雀,校长托我替他烧了,他来吃晚饭——你知道,校长喜欢到舍 间来吃晚饭的。我内人说禾花雀炸了吃没有味道,照她家乡的办法,把肉末填在禾 花雀肚子里,然后红烧。那天晚饭没有几个人,高校长,我们夫妇俩,还有数学系 的王先生——这个人很有意思。高先生王先生都说禾花雀这样烧法最好。吃完了, 王先生忽然问禾花雀是不是一共三十只,我们以为他没有吃够,他说不是,据他计 算,大家只吃了二十——娴,二十几?——二十五只,应该剩五只。我说难道我打 过偏手,高校长也说岂有此理。我内人到厨房去细问,果然看见半碗汁,四只—— 不是五只——禾花雀!你知道老妈子怎么说?她说她留下来给我明天早晨下面吃的 。我们又气又笑。这四只多余的禾花雀谁都不肯吃——”

“可惜!为什么不送给我吃!”辛楣像要窒息的人,突然冲出了煤气的笼罩, 吸口新鲜空气,横插进这句话。

汪太太笑道:“谁教你那时候不来呀?结果下了面给高校长的。”

鸿渐道:“这样说来,你们这一位女用人是个愚忠,虽然做事欠斟酌,心倒很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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